大燕延平二十三年,
腊月二十三日丑时初。
大雪初停,乌云尽散,星月璀璨。
盐政衙门前,两辆八宝簪瑛马车与数辆货车流水一样从角门内悄无声息的驶出,百名盐丁装饰的兵卒在林如海的率领下护卫左右,直奔扬州青石码头。
一刻钟后,林如海率队回到府,盐丁数量仅余一半。
又半刻,一道黑影摸出盐政衙门,不知所踪。
………
踏!踏踏!踏踏踏!!!
冬日阳光即将划破夜空之际,奔雷一般的马蹄声在扬州新城外奏响。
近百匹马在官道上肆意奔驰,将昨日降下的积雪压成马蹄状的雪饼。
粗重的喘息与马蹄声教会在一起,惊起数不清的飞鸟,如乌云般扩散开来。
“雷老大!”
呼啸的冷风灌入口中,那人几乎是在嘶吼。
“还有五家人没有赶来,要不要等下!”
伏在最前方黑马身上的男子拉下面罩,同样嘶吼着道:“事不宜迟!不能让他们拖后腿!”
雷鸣一样的马蹄声中,他重重的吐出一口白气。
“盐政衙门天不亮连出了几辆马车,林如海亲率一百盐丁护送到青石码头,情报没有错!我们绝不能错失良机!
抓住林如海那狗官的妻女,盐商便有了腾挪的空间!”
说话声被马蹄声,鸟鸣声淹没,只在寥寥数人之间传递。
“可太早了!”
“不早!”
“为什么!”
“内应暴露了!他必须要快!”
“接下来怎么办!”
“我已确认了林家的船,咱们在镇江明津渡后,守株待兔!
等他们入长江的夜里,便动手!”
确认计划之后,已觉面部僵硬的几人忙止住声,埋头赶路。
长江水域宽广,水流湍急,船行其中,上面的人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乃是再好不过的动手时机。
人谁无情?
一旦得手,便可辖制林如海。
赵家,无忧矣!
……
扬州旧城,盐政衙门。
双木堂上,几乎一夜未眠的林如海独自一人坐在堂上。
屋内一片漆黑,连一根灯烛都没有点亮。
手边的茶水早已冷却,可林如海的内心却似燃烧着一团火!
“二叔,这些人是?”
“你放心用,这些人是当年我和你岳丈战场上下来时亲自挑选的亲兵队,皆为军中斥候出身。
延平朝后,虽以有十数载无战事,可他们却没有荒废本领,足以填补你计划中的漏洞。”
“这……太贵重了些……”
“你跟我还矫情什么?直说了吧,不怕你怨我,这些人我本来都是准备留给愚儿的。可你既下定决心要兵行险招、引蛇出洞,以破扬州僵局,我也不能一点不管。
只有一点,你要答应我。”
“您说。”
“我这辈子在乎的人不多,比我年长的都已作古,再往下便只剩下愚儿、敏儿。愚儿的事我自有安排,不用你管。
只有敏儿……
不论你有何打算,保护好她。”
“是……”
呼……
一点冷风裹挟着几片雪花飘入漆黑的双木堂内。
嘀嗒……
林如海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盯着半跪在堂中的人影。
“是谁?”
他有些意外。
原来,自己也能发出如此嘶哑的声音吗?
那人垂下头,平静道:“是苏仁。”
他顿了一下,似在给林如海缓冲时间。
“我到的时候,苏仁之子苏铎已将他绑了起来训斥,准备天一亮便来盐政衙门请罪,如今苏家父子以在盐政大牢内,被我们的人看着。”
“走。”
林如海吐出这个字,心情意外的轻松。
推门而出,天色竟已将大亮。
………
盐政衙门,雅竹苑。
冬日暖阳透过窗子洒落在地,绣着梅竹纹样的床帘内悄悄探出一只纤细如玉的小手。
“雪雁……”
略带迷糊的轻呼声响起,越发令屋内的气氛变得懒散。
“欸,我在。”
在外间忙碌着收拾东西的雪雁奶呼呼的应了一声,连忙端着茶盅走了进去。“姑娘你醒了,想喝茶吗?”
撩起床帘,雪雁轻轻握住林黛玉柔若无骨的玉手,放进锦被中,笑道,“姑娘今日睡的倒香,如今已是日上三竿了呢!”
“唔……是吗?”林黛玉闭着眼模嘟囔道,“今天英莲没来找你玩吗?”
过去半个月里,住在墨竹院的英莲和雪雁已经成为极好的朋友了。
因为贾愚平日里身边用不着跟人,英莲成日里和雪雁形影不离,都快成林黛玉的丫鬟了。
每日早早的便会来到这边,找早起的雪雁说话。
雪雁嘟了嘟嘴,摇头道:“她今天没来,许是愚哥哥起迟了?”
雪雁可是知道英莲为什么每天起的比她还早,都是因为贾愚有晨练的习惯!
或许是听到了某个人的名字,林黛玉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睁开眼,澄澈的双目好笑的望着雪雁。
“你怎么只叫他哥哥,却不叫我和英莲姐姐?成日里只英莲、姑娘的喊。”林黛玉抱着锦被做起,歪着头笑道:“难道说…我们原不配做你的姐姐?”
“哎呀!姑娘说什么呢?”
雪雁尚有些婴儿肥的可爱小脸变得通红,连忙紧张兮兮的看向屋外。
见那些嬷嬷们都不在眼前,似聚在一起偷懒去了,这才海松了一口气。
她红着脸压低声音嚷道:“还是当姑娘的呢,净拿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取笑。”
“你还当我是姑娘?怎不见你回我的话呀?”
“姑娘怎还说这些?”雪雁轻呼一声,急道:“若是让嬷嬷们知道了,定没我们的好果子吃!姑娘往日里是再明白不过的了,怎么今天才起来就说这种胡话?
莫不是睡迷糊了?”
似是为了让自家姑娘清醒一些,雪雁竟悄悄将冰凉的指尖点在黛玉雪白的脖颈上。
一时间,里屋娇呼阵阵,鸡飞狗跳。
等林黛玉被雪雁挠的连连求饶后,两人这才算撩开手。
至于刚才的话题,再没人提过。
贾愚是外人,爱怎么轻贱自己都不关林家奴婢们的事情。
只要老爷、太太不开口,谁也不会招惹这山里来的野公子。
林黛玉毕竟还是不同的……
林黛玉在雪雁的服侍下洗漱过、换好衣服、再披上昨日那件大红羽缎织金撒花出风毛斗篷,便领着雪雁往双木堂去了。
林黛玉极敬重林如海与贾敏,每日里晨昏定省定是不肯少的。
昨日才下过大雪,正房院内已被蓬松的雪花完全铺满,一片冰天雪地的模样,唯有两三条刚清出来的小路上无雪。
林黛玉裹紧斗篷,顺着抄手游廊直入双木堂。
刚一进门,却见地上似有雪花飞进的痕迹——一小摊水还未干透。
想是昨夜谁进来不小心带过来的吧。
林黛玉随意想道。
莲步轻移,绕过那片水渍,林黛玉走至堂中,盈盈拜下。
“女儿请母亲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