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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政衙门气势不凡,占地十分广大,是贾愚迄今为止见过最大的宅子。
三路三进的院子,完美符合贾愚心目所想象的深宅大院的形象。
白墙黛瓦,奇石嶙峋,自然意趣十足,又契合了他对江南园林的想象。
即使在冬日里也绿意盎然的竹林在盐政衙门内连成竹海,又有几株梅花含苞待放,隐在竹海内悄悄探出枝头。
郁郁葱葱之中,清新气息回荡开来。
当然,这些话从这辈子除了开蒙外就没读过几本书的贾愚口中说出,就汇成了两个字。
盐丁并押解青皮的囚车在前院停下,承载着林如海等人的马车则直入二门,往西路院而去。
贾代恶自不必说,但是贾敏的至亲,而贾愚年纪还小,远不到避讳内眷的时候。
从林黛玉明年上京,甚至能和大一岁的贾宝玉一起住西暖阁,一桌吃一床睡,便可见一斑。
等到停车换轿又行了一段,下了轿,转过一扇大理石插屏,再穿过小小的三间厅,便到了正房大院。
院内正站着五六个丫鬟,三四个小丫头子以及一大一小两个同样穿着淡蓝印花交领长袄,白底绣花马面裙的女子。
在见到她们的一瞬,贾愚只觉眼前模糊了一下,那两个牵着手站在一起的女子似变成两株枯木,上挂一条孤零零的玉带。
他不禁停住脚步,以手扶头,顿了一顿。
走在贾愚身旁的英莲见状连忙过来扶着他,以为他是因为刚才的事情有些恍惚。
贾愚用力晃了晃脑袋,眼前的幻想迅速消散,再抬起头来,那大雪中的枯木便不见了踪影。
他心中奇怪,了还没来得及细想,脑海中残留的印象也迅速藏在无法窥探之处,他便只以为是头晕了一下。
对担忧的看着自己的英莲笑了下,道了句“放心”后,贾愚便带着她又追了上去。
头晕发生的时间很短暂,故而尽管周围有林家的仆人注意到了,却也没说什么,只以为他是因为今天第一次杀了人而心慌了下。
他们消息灵通,早听说了酒楼内的事情,眼前这小公子别看衣着寒酸,那可是说拔刀就拔刀说捅人就捅人的狠角色。
眼见林如海引着一个满头霜发,衣衫简朴的老头子行来,那大一些的女子眼眶登时变得红润,颤声道:“二叔……”就要附身拜倒在地。
贾代恶忙叫“不可”,另贾愚速速跑过去扶住,切不可让她拜下。
贾愚不用老头子说,早在见那有着两弯罥眼眉,面色因病而显得苍白的女子有前倾的趋势之时,便赶忙跑了过去。
他一面用力撑住那女子的胳膊不让她倒下,一面露出灿烂的笑脸,对她道:“敏儿姑姑,可不敢跪,身体要紧!”
这寒冬腊月的,本来贾敏身子就不好,着一个头磕下去,说不定就起不来了!
跟着贾愚一同跑过来的英莲也气喘吁吁的扶住贾敏身旁那个女孩儿。
却见其娇喘微微,甚至比跑了一会儿的自己还要虚弱的样子,忙更加用力的搀扶住。
她定睛一看,只见得两弯与贾敏如出一辙的似蹙非蹙罥眼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心中一颤。
天嘞!
天下竟有如此标致的人儿!
果然自己做不了小姐。
不经意间,英莲又坚定了作丫鬟的想法。
贾敏闻贾愚这样称呼自己,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嗔了他一眼,指尖点在他的眉心,道:“怪道老太太来信让我好好调教一下你,跟着二叔再不学好,敏儿也是你叫的?嗯?”
贾愚见她站稳了,便也松了手,只虚扶着。
他嘻嘻笑道:“我也是听老头子和林姑丈这么说吧,才这样叫的,姑姑要是觉得不合适我改就是。”
此时林如海也搀着贾代恶走了过来。
贾代恶沉着脸道:“胡闹!身子都成这样了还拦着如海!你是准备和老头子我老死不相往来?”
这话说的重,连林如海都垂着手站在一旁。
反倒是被训的贾敏不在意,小孩子一样抱着贾代恶的胳膊甩了甩,笑着道:“二叔,我下次肯定不敢了,你就饶了我吧!好不好?”
比起林如海,显然是从小长在先荣国和贾代恶身边的贾敏更知道他的性情。从小到大,老头子每次说重话都被她这么哄好了。
这一招她连林如海都没说呢!
眼见这么大的姑娘还跟小时候一样缠着自己撒娇,贾代恶的神情不由的软了下来,叹息道:“再不许这样了,你若有个好歹,我以后如何能见代善兄长?”
贾敏笑着点头,一只手背在身后,冲林如海比了个剪刀手,让他哭笑不得。
敏儿还是和成亲前一样,古灵精怪的。
他上前与贾敏一起搀住贾代恶,抬手叫过英莲扶着的小姑娘,对她道:“这是宁国府二太爷,你叫二爷爷就好。”
小姑娘屈身一福,道:“二爷爷好。”
林如海又指着贾愚道:“这是你二爷爷的嫡孙,贾愚,比你大三岁多,你叫愚哥哥便好。”
小姑娘又侧过身,对贾愚屈身一福,道:“愚哥哥好。”
声音清脆,如珍珠落玉盘。
贾愚只觉心中极为激动,脑子一热,冲小姑娘拱手道:“林妹妹好,终于见到你了!”
此话一出,除了贾代恶之外的人看他的眼神都奇怪了起来。
林如海语气古怪的问:“愚哥儿,你知道你林妹妹的名字吗?”
贾愚自然对答如流:“是‘黛玉’二字!我还知道妹妹表字是‘颦……’”
我在说什么?
他贾愚猛地回神,抬头就见连贾代恶看他的眼神都奇怪了起来,林黛玉更是惊恐的望着自己。
她哪有表字?
贾愚啪的一声捂住嘴。
娘嘞,贾宝玉第一次见林妹妹都不知道这么全!
贾愚衣服兜里,某块安安静静的石头听得正起劲儿,忽然闻得没声了,顿觉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