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淮生钻出车厢,一抬眼便见到这气度恢弘的高大牌坊,眼神很是惊讶。
上次从此而过,还是逃难之时,当时只记得这牌坊威严大气,但却没看清上面的题字。
没想到,天子贵为元婴真君,高卧龙州、君临天下,竟也会知道淮州九郡103府之一,清河府中的一座小小幽云谷。
看落款已经是千年以前,先帝时期敕造的了。
也不知谷中前辈立了何等大功,才能声达宸聪,得赐这圣旨牌坊。
牌坊是为褒扬功德、旌表英才而建,大苍有制,分为敕建、圣旨、恩荣、御制四等。
其中御制牌坊须皇帝亲自下旨,由国库出资建造,最为尊贵。
圣旨牌坊稍次...唔,再次之,由地方呈报中央,皇帝圣旨批复,方可自筹资金修建。
但这已经是极为难得了,反正他老家雨澜县,是连敕造牌坊都没有一座的。
张淮生目光扫过牌坊,落在三门之前的数十绿衣佐吏身上。
这些人持刀带剑、负箭背弓,体态舒展,筋肉结实,看上去个个有不俗的炼身修为。
而且分工明确,配合无间。
一组守着南门,一组守着北门,检视入镇行人、车队,另一组来回巡视,以为策应。
那些胎息境的镖头、管事个个老老实实地配合,还得赔着笑脸送上孝敬。
至于中门,灵光如膜,常人难行。
只有接待谷外贵宾或者褒奖谷内功臣,才会撤去光幕。
一般执事、仙师也少走这门,都是直接绕过这处,飞进去了事。
正在巡视的那队佐吏,也注意到了这辆马车,其中两人脸带喜色快步靠了过来:
“兀那车夫,如此不守规矩,想必是个贼人!快随我等到内法司走上一遭!”
正巧,此时张淮生从马车钻下,一道淡漠目光扫过。
两人如遭雷殛,僵硬着对视一眼:
“怎会有执事坐马车的?!”
“我哪知道,还以为能发一笔小财,认栽吧。”
两人哭丧着脸挪步过来,一揖到底:“拜见执事。”
“不必多礼了。”
张淮生瞧着这阵仗,随口问道:
“此番临检却是为何?莫非水云镇中出了大事?”
高壮些的佐吏答道:
“正如执事所言,两日前,水云楼中有两位执事大打出手,水云楼主人告到了谷里,内法司着两位执事前去解释。”
张淮生好奇道:
“内法司既发话了,那两位自去便是,该赔就赔,该认错就认错,来这一出又是为何?
旁边瘦小些的佐吏上前低声道:
“呃,那两位一直未归,内法司烦不过那水云楼主人,索性将我等派出来临检,以搜捕贼人为名寻那两位执事。”
内法司在执法殿权柄最重,人数最多,高手也多。
所有谷内之人,不拘是仙师、执事,其皆有权查问,甚至定罪入刑。
在幽云谷内,近乎是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者合一,逮捕、审问、监察一手包办。
负责谷外执法的谍报司和情报司,两者加起来,才能隐隐抗衡。
张淮生听得一愣,这水云楼主人竟有如此能耐?!
不过对他而言倒是好事了。
虽说陈逸尘也不在谷内,他也将那三具尸身以【分土裂石】埋到了极深处。
有师父庇佑,证据不全,哪怕他有些嫌疑,问题也不大。
但被这水云楼主人一搅合,这二人看起来像是去躲风头了,等确定失踪就得花些时日。
张淮生对这未曾谋面的水云楼主人突然有了好感,真是好人呐!
他心中偷乐,展示了自己的执事符,面无表情道:
“既如此,我这车架可需临检?”
这执事符上除了姓名、职阶,赫然多出了一条差遣来:“执谍报司定等科文书事”。
这是师父给他安排的,主要是登记信息、安排定等时间、记录测试结果、草拟定等文书,然后还有与司里、与其他科的公文往来之类。
事情琐碎繁杂,但确实算不上累人。
每日修炼之余,花上大半个时辰也就搞定了。
而这份差遣,因为不用与人动手,薪酬每月只有1枚灵石,一年便是12枚。
再加上他一阶二级执事的俸禄,扣除税赋,一年到手14枚灵石稍欠。
但换成银两,也抵得过爹娘攒了半辈子的身家了。
不过寻常执事哪怕不与人动手,这等收入也只够维持每日修行、御器飞天、平日行走坐卧之类的消耗。
更别提,炼身到胎息,耗用几十枚到上百枚灵石都是正常,好多执事还背着金算司的贷款呢;
若是像张淮生这般,吃掉了几百枚养元丹来炼身,金算司许是都不敢贷。
除此之外,还有法器的支出,百枚到数百枚、上千枚不等,金算司也是能贷的,利息很是不低。
这般算下来,哪怕宅舍不用花钱,这幸福感还是似曾相识啊。
张淮生深切感受到了那百二十枚养元丹和一件一品法器的分量。
那是以他此时年薪要还上百年的巨款!
两名佐吏没敢接那执事符,小心凑上来看清了。
霍,竟然还是一位执法殿的执事!
并不是他们来之前看过的身份、相貌。
二人忙引着他朝北门去了:
“执事说的哪里话,快请这边来!”
“前面的没长眼吗!都让开!耽搁了执事要务,通通拉回内法司!”
排到队首的那些人暗呼倒霉,忙赶着车架让开了道路。
张淮生见怪不怪,而且他也确实不耐再排长队,心安理得地受了,只回了一个歉意的微笑。
那些受了影响的管事、头头,忙一揖到底,不敢起身。
张淮生无奈,对那些佐吏点头示意后,过了牌坊径直往谷内而去。
在他身影消失后,那些佐吏才敢低声议论:
“老刘,老邓,那位是...”
“谍报司的张执事,今日幸亏碰上的是张执事,不然少不得要吃一顿挂落。
这次不算啊,下辆还得是我和老邓去!”
“嘿嘿嘿,谁让你俩运道好咧,坐马车的执事都让你们碰上了...行吧行吧,还急眼了,下个还是你们的。”
“这还差不多...欸!前面那人,止步!跟我等去内法司走一遭...”
等马车从水云楼前的宽广主道经过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响起:
“欸,下面的小子,上来一叙。”
话说得不太客气,但也没啥敌意。
张淮生心头一动,嘱咐了几句。
等兰姐在车厢里柔柔地应了,他才提剑上楼去了。
“刘把式,先回甲三坊吧,公子说他忙完自回呢。”
“好咧,夫人!”
车厢里,赵小兰掩嘴一笑,偷偷直乐。
她怀里搂着的一个小姑娘,拱了拱身子,闷声道:
“姐你又开始傻笑了,难怪都长肉了呢,快跟王二丫一样了。”
王二丫是他们巷中邻居家的女儿,听说小时候见了妖怪,被吓得憨傻。
父母心疼她,将她养得甚是丰满...好吧,就是胖得不行了!
赵小兰笑容一滞,赶紧摇摇头,驱散了回忆,奴家才不会那样呢!
她恨恨地揪着耳朵将小姑娘从怀里拽了起来,嗔道:
“赵小荷,你皮又紧了吧,我哪儿傻了?再说长肉不好嘛。”
说到这她得意一笑:
“公子可喜欢了!”
赵小荷耳根生疼,龇牙咧嘴,露出一口细密银牙,齐齐的,亮亮的。
却在正中间突兀地缺了一块,有一个黑洞洞的豁口。
赵小荷小手捂住嘴,使劲摇头甩开了她,钻到车厢对面的妇人怀中:
“赵小兰你最傻了!要不是公子救命,你一到大槐乡咱们一家四口就都死啦。”
赵小兰一愣,她此时也是后怕,讪讪道:
“公子都已经骂过我了,姐姐也知道错了。”
对面的面色苍白、系着花布头巾的高壮妇人怜惜地摸了摸小丫头,出声道:
“兰啊,你不该来的,平白多送一条性命啊。”
赵小兰看着娘那缺了一大块的头发,连头巾都遮盖不住,不禁悲从中来:
“都怪我,都是我任性才害爹娘和妹妹受了这遭苦...”
“兰啊,可不敢这么说,咱家都是享了你的福啊。
要怪得怪你爹,他痴心妄想,真信了那两个歹人的话,非要带着娘还有小荷进谷享福,娘拦都拦不住,结果一出清河府就被绑了。
哪怕再等上一天,见到兰儿你的家信,又哪里会有这一遭。”
赵母顿了顿,又道:
“此番执事大人让你爹去侍弄灵稻,他还不乐意,只想拿了赏赐回家享福。”
赵小兰忙道:
“爹向来是能吃苦的,许是不好意思见人,等来年开春招人的时候我再去求求公子。”
赵母欲言又止,最终叹道:“哎,但愿吧。”
但她心中却不太相信,自卖了大女儿之后,自家丈夫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几个月没去做工,近些日子又在找门路,想把小荷也卖个大户人家。
作孽啊,现在家里吃喝不愁,弄些营生,怎么都不至于要再卖女儿啊!
赵小荷偷眼瞧她姐姐,见赵小兰好像消了气,又扑回她怀里,仰头道:
“姐,说说公子呗。”
“公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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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淮生摇头失笑,待马车出了感知范围,他整肃面容,轻轻敲响了面前的房门。
“进来呗。”
吱呀。
房门向内开启。
窗棂旁,一个青袍男子正躺姿态闲适地在一张摇椅上,透过窗口看向牌坊的方向。
年纪不大,却慵懒惬意地很!
“青袍,二阶执事!”
张淮生倒也不畏惧,毕竟死在他手里的陈炜也是二阶了。
他拱拱手道:
“这位执事唤...”
“叫师兄!”
“啊?”
青袍男子站起身来,白白净净,个头挺拔,称得上是帅哥了。
青袍松松垮垮,自有一股潇洒。
他似笑非笑地道:
“只不过出一趟差遣,回来却发现自己不是小师弟了,师兄也不知该笑该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