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细碎河流于谷口处聚集收束,汇成幽水东流而出,待与清水合流后,再奔流入海。
小镇因坐落在幽水两岸,背靠幽云谷,故名水云镇。
想当仙师的、想当执事的、想做生意的、想沾些仙气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府下各县汇集而来的十来万人口,使水云镇的繁华不下县治。
镇中心,4层高的水云阁已是鹤立鸡群。
顶层一间包厢。
陈炜和高志行正相对而坐,透过窗棂注视着青紫剑光消失在天际。
高壮行缩头缩脑地站在一旁,偷偷瞧着满桌没了热乎气的灵食肉疼不已。
“这得插多少亩地才能赚这一桌?!”
但看了看满脸阴鸷狠毒的锦服老者,他吞了吞口水没敢说话。
“这老头脸色太吓人了,就跟家里死了人一样,坐也不让坐,吃也不给吃,莫非要馋死小爷!”
沉默了几息,高志行当先开口:
“陈执事今儿请高某前来,不知有何教诲。”
这老鬼也不知发得什么疯,在翠微峰下把他堵个正着,说要在这镇中设宴。
等他带着老二来赴宴,却又板起一张死人脸。
高志行想起刚刚那道青紫剑光,华美贵气,心头一动:
“莫非请我来看张淮生那【风相凌霄剑】?呵,此事我半月前就已经知道了,确实是把好剑啊!”
他喉头不禁滚动一下,心中贪欲横生:
“张淮生那把【凌霄剑】卖相极佳,又觉醒了【风相】,最少价值2千灵石!可怜我每年职阶俸禄加上差遣薪酬,也才不到一百灵石,勤勤恳恳干20年都攒不齐。
若非公子要查出他幕后之人,现在跟上去,岂不是白捡一把【风相凌霄剑】?”
他此念既起,直如百爪挠心,一时坐立难安。
这一切陈炜尽收眼底,他眼神一动,死寂的脸上似乎多出几分生机,哑着嗓子开口:
“老夫今日请高执事来,却是有一条财路相告。”
声音阴森糙砺,高壮行在一旁竟被吓得一哆嗦。
高志行也如被泼了一盆冰水,一个激灵摆脱了欲念纠缠。
他盯着那死人脸,一字一句道:“还请陈执事明言!”
“便是那把【风相凌霄剑】!再加上老夫的报酬,一千灵石!”
陈炜开门见山,又摘下腰间储物袋放到桌上。
高志行接过一探,里面灵石整整齐齐码成了一堆,1000灵石只多不少!
他眼神闪动,桌下的左手无声地松开、握紧,握紧又松开,这是他辛辛苦苦30年都难以得到的一笔巨款!
现在就这样放在了眼前!
只要跟上去做掉那个还没开魄的小子,容易得跟弯腰跟捡钱一样!
“啪!”
餐桌被拍得一震,高志行“刷”得起身:“二弟,我们走!”
高壮行正目眩神迷,盯着那储物袋转不开眼睛。
什么凌霄剑的他搞不清楚,但那一千灵石他可是知道的!
大哥的工钱只够勉强维持他一人修行,攒了好些年才攒够了给自己炼身开魄的一百灵石。
若是有了这一千灵石,非但是他,老三也能炼身开魄了!
而且一人还能置办一件上好法器!
大哥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怎得又不要了?!
他心中恋恋不舍,但还是听话地跟了上去。
“听大哥的准没错。”
陈炜毫不失望,反而抚掌而笑:
“高执事果然谨慎小心,难怪公子会托付重任。”
高志行顿下脚步:
“高某虽穷,但相比钱财,还是更爱惜性命,虽不知陈执事与那张淮生有何矛盾,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高壮行心头一震,时隔月余,他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原来张淮生竟值得上1000灵石了?!
陈炜苦笑起身,踱步靠近: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老夫家中一逃奴被他霸占了,让老夫颜上无光罢了。
老夫只想请高执事教训一番,又怕高执事下手太重,故而相试。”
高志行不为所动,若只是想教训那小子,老鬼自己出手便是了,何必多此一举?
他魄力流转,腰间亮黄铜铃微绽毫光。
这老头今晚诸般不对,不会真是疯了吧?
他正隐隐戒备,脚步声突然没了。
“呼!”
尖锐的风声响起。
他余光一扫...
不好!
高志行腰间铜铃瞬间光芒大作,“轰”得一声,爆出一团气云,极速飞起,罩向那道黑影。
铜铃中一处似虚似实的球形空间,球壁上阴篆阳刻,遍布着错综复杂的神秘线条。
既平面又立体,线条自然而然地从球壁延伸到球内。
似古树之枝蔓,盘根错节,又像江河之脉络,蜿蜒曲折。
一道翠绿的非毒魄轮,正居于球心,也是无数线条连接交错的中心。
魄轮此时光芒大绽,高速旋转。
绿色的魄力自旋转间生出,泵入6条干流,又沿着无数支流流淌漫延。
所过之处,“河流”被依次点亮,直到将球内每一寸空间都染成绿色。
源源不断的绿色魄力持续注入,“河流”开始奔腾咆哮。
六道【大小如意】法禁被彻底激活,无形的异力生出。
三寸大小的铜铃高速移动间体积也在急速放大。
两倍!四倍!八倍!十六倍!三十二倍!
“咚!”
一声悠长的钟鸣,在镇中回荡。
眨眼间,三寸铜铃变成了九尺六寸高的铜钟,顶破屋顶将整间包厢罩入。
高志行被铜钟罩在其中,钟壁幽微莫测的纹路的次第亮起,幽幽洒下了绿色毫光,如同给他披上了一层护体宝衣,带给他外物难侵的安全感。
但他却无半分喜意!
铜钟内空空荡荡,只他一人。
陈炜不见了!
二弟也不见了!
高志行脸色阴晴不定,心念一动,魄轮运转,铜钟缩小了4倍,悬于头顶。
绿色毫光依然通体罩身,深邃无比。
“咔嚓!”
“哗啦!”
被顶断的梁木巨木、被撞碎的琉璃瓦片失去了支撑,一股脑地倾泻下来。
遇到那薄薄一层、厚不过毫厘的绿光,却无力地弹开。
周围尖叫声、怒骂声连成一片,但高志行充耳不闻,阴晴不定地盯住包厢一角。
陈炜正双足悬空,离地而起,目光癫狂又压抑,似一头半疯的老兽却又保持着几分清明。
一双云头靴散发着温暖的澄红色光芒,但他那只筋骨嶙峋、指节凸现的手掌却冷冰冰地扣住了高壮行的脖子。
“呃,啊...”
高壮行面色青紫,双手死命扒拉着那张干瘦的手掌,几百斤的力道不断挣扎,但却只如蚍蜉撼树。
这让他又回忆起了月前那次几近死亡的经历。
“张淮生,又是张淮生!”
他内心怒吼,涕泪横流,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
“哥...救...”
高志行听得揪心不已,但那个老鬼开得是伏矢魄,其五感之内的所有袭击都难命中。
魄器刻录的还是【呼风禁】,不仅能拔木摧屋,也能借风而行。
现在失了先手,他实是没有把握将其罩入【非毒如意钟】。
高志行强忍焦急,压下把这老鬼碎尸万段的念头,神情冰冷道:
“陈老鬼,你究竟要干什么?你与那张淮生有仇,自去报仇就是,为何要来招惹高某?!”
此时天上地下围过来一圈看热闹的执事,在旁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陈炜甩下一张银票,提着高壮行凌空而去。
“跟上老夫。”
高志行额头青筋直跳,拳头嘎吱作响,还是驾驭铜钟跟了上去。
陈炜选的方向路线,与张淮生之前的完全一致。
高志行加速追了上来:
“陈老鬼,如何才能放了我兄弟?”
“尔等贱民为何总是如此呢,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贱民?!
高志行怒火中烧,自他开魄之后,何曾被人如此羞辱过?
魄轮加速旋转,铜钟上绿色纹路接连亮起。
陈炜轻蔑地瞥了一眼,手上加了几分力:
“老夫还是那个条件,除去张淮生,【风相凌霄剑】归你,1000灵石也是你的。”
高壮行面色狰狞,挣扎渐渐无力。
高志行急切低吼道:
“陈老鬼,你为何非要害我?!张淮生一死,恐坏了公子的大事!他自己伴上了一位仙师,还拜了那血屠夫苏不群为师!”
陈炜悚然一惊,他还真不知此节。
他花了大价钱才从那贱婢口中打听到,公子和那仙师都已不在谷中。
只需交上凶手,了结了这桩案子,等仙师回来也晚了!
倒是那苏不群比他大不出一轮,但却是六魄执事,而且最是心狠手辣,他向来不敢招惹。
不过...
他看了眼高志行,又镇定下来。
债多了不愁,若是计策能成,自有此人顶罪。
若是计策不成,多一个六魄执事又有何妨?
那张淮生害死他的骨血,今日非死不可!
令他意外的是,借那贱人竟真的把他诱出谷了。
看来是那贱人服侍得不错了!
一想到这节,陈炜就咬牙切齿,面容扭曲:
“贱民该死啊!”
“那人【风相凌霄剑】奔袭太快,老夫若不能一击必杀,还需高执事将其困住。”
“...高某若不愿呢?”
“高执事要么助老夫一臂之力,拿走那【风相凌霄剑】和一千灵石,要么就回去准备丧事。”
陈炜不为所动,阴鸷的面容带着难言的快意。
“你疯了!疯了啊!!!”
高志行恨不得立刻抛了两个弟弟,当场和这老鬼分个死活。
但父母早亡,长兄如父,他辛苦将两个弟弟拉扯大,又如何放得下?!
这老鬼...该死!
高志行心中杀机沸腾,面上抽动一阵却平静了下来:
“一千不够。”
“...一千二百,老夫也只有这么多。”
“先给我。”
陈炜扔出储物袋:
“剩下的随老夫回陈府去取。”
刚刚那千钧一发之际,他竟然还有余力先收回储物袋再动手劫人。
高志行眼角直跳,这老鬼的实力捏死那小子分明只是一击的事,却死活要拉他下水,其中必然有诈!
他收下储物袋,陈炜右手也松开了一丝。
高壮行顿时喘息不已:“呼...呼...”
呼吸间,日头落下,夜幕渐渐笼罩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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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淮生御剑沿着官道,顺着幽水,一路疾驰,落日在他身后缓缓没下。
路上车马匆匆,尘土飞扬;
河中舟船悠悠,波光粼粼。
余晖之中,剑光经天,搅碎了这丝丝意趣。
张淮生【沸血】已经开启,瞳孔扩张,纳入更多光线;耳窍全开,数十丈内声声入耳,甄别着官道上的过往行人。
“快,快,再加几鞭,前面就是平桥乡了,早点到那早点休息。”
“是,镖头!”
“欸,欸,陆镖头慢些哎,这上面有一批上等瓷器,可不敢弄坏了。”
这是一支商行车队。
......
“爹,娘!快看,是仙师!”
“爹这次给你求到了一个佐吏考核的名额,你小子争点气,成了幽云谷的执事,日后也能飞天。”
“真的嘛,爹?我肯定会努力的!”
这是怀着梦想赶往水云镇的一大家子。
......
“也不知是仙师,还是执事,能飞就是好啊!”
“闭嘴!不管是仙师,还是执事,都不是我们这些胎息能招惹的!”
“...知道了,大哥。”
这是一行劲装男女。
......
日头落下,夜幕垂落,路上车马行人也稀疏了起来,只零星看到几点火把光芒。
张淮生感知笼罩四野,低空一掠而过,心中越来越急。
时速一百码,飞了快半个小时,也该追上了才是。
视线尽头一片黑乎乎的建筑群落,开始星星点点的亮起灯火。
“那里想必就是平桥乡了。”
夜色越发深沉,平桥乡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