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宁的时候,皮易林便写了条子送与皮德远,是以,车队还离城门二十里地的时候,皮德远已经得了消息从马场赶了回来,谁知紧赶慢赶回来的时候皮易林他们已经入了府门了。皮德远走进前厅的时候,侯管家已经安排了茶水和点心,看到老爷进来忙松了口气,拱拱手向皮易林告辞便转身回了院子,去招呼下人们收拾随车队带来的东西。皮家这些年来越发生意兴隆,但是越是家大业大内里的龌龊更是多的数不清,皮易林是大爷皮德彩的左膀右臂还被亲赐了皮家姓,硬生生把一个家生子抬举成了如今的主子,可是惹了不少人的闲话和红眼。皮德远是正经的二老爷,和大老爷那是一个爹妈生的,按道理关系也应该最是亲厚,可是偏偏这二老爷从小就离经叛道,如果说皮德彩是有名的老奸巨猾长袖善舞,那皮德远就行事不拘小节了许多,旁人从小到大也没少看两人当众打起来的笑话。以前人们都说皮德远是被放逐到这西北养马,可是皮德远一点儿也不在意,他本就看不上一些蝇营狗苟,到了这草原,整日里除了放马便是收拾草场,相对的和那些不会动不动就之乎者也各种繁文缛节的蛮子合作更省心省力些,于是,在外人都等着看皮家兄弟阋墙的时候,一个养马一个贩马兄弟俩反而合作的更加顺畅,短短时日就积累起万贯家财。
本来端坐在凳子上的皮易林看到皮德彩进门,连忙起身相迎,两人相见又是一番寒暄。皮德远将皮德彩的书信随意丢在桌上,只询问从广平府过来的一路见闻,皮易林挑了些新鲜事儿说给他听,说到延安府的时候顺势介绍起一旁坐着的花家姐弟。
提到这个话题,花钿连忙带着弟弟起身,也不说话只先恭敬的磕了两个头,随后起身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信封快步上前递了过去,而后转身又跪了回去。再抬头,花钿脸上已经挂上了两行清泪,柔声说道:“皮老爷,这是家父花运城辞世之前交给我的信,让我带着弟弟一起来投奔老爷您。我知道父亲有些强人所难,但请理解一颗慈父之心。钿儿今年已满十八,不懂生意往来,只粗读过医书通晓些岐黄之术,手上绣工也不错,如若不嫌弃,请老爷怜惜将我姐弟二人暂时收作府中下人即可,只是我这小弟父亲交代以后是要读书科举光耀门楣,所以我二人不能改了奴籍。待弟弟学有所成,我姐弟二人就出了门去立起花家门庭。望,老爷体恤成全。”说完已有些泣不成声,那花棘年纪虽小,也已知晓人事,知道这几年怕是都要寄人篱下,更恨不得一夜间就长大学业有成,也免得姐姐下跪求人。
那花钿身姿纤细妖娆,眉目温婉不施粉黛,一双大大的杏眼楚楚动人,仅仅穿着普通的绿色裾裙站着就已经很吸引人了,此刻一番话说的条条是道,显然即使是个闺阁女子也被教养的极为聪慧且性格柔中带刚,虽然知道自己要寄人篱下却既不会心安理得也不卑躬屈膝心生怨怼,而是言明自己既会医术也会女红,当下一来为了不辜负父亲的心意,二来只是初来乍到不敢轻易立户,言下之意即使皮二爷嫌弃姐弟二人是个拖累,他们也不会拖累皮家很久。若是旁人来说,皮德远怕是要笑上三声还要骂一句,讨饭也要站着讨,可是面对这对父母双亡的姐弟却只是心生怜惜。心里一声赞叹,他连声说道:“快起来快起来,花家小子快把你姐姐扶起来。我与你父亲虽然交情不深,但是你父亲居然能将你二人托孤与我,自然是信得过我皮德远的品性,那我也必不负所托。你姐弟以后便唤我声世叔,也别说什么下人之类的话,传出去我皮德远成什么人了。我膝下有两女一男,两个女儿是双胞胎今年年初刚刚及笄唤作文蓝文馥,幼子已经是舞勺之年名叫文桦比花棘还大上一岁,平日我都在马场那边,家里只有我夫人一人操持,你来还能帮忙管教下我那双儿女替我分忧呢。”话还没说完,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身穿灰紫右衽襦裙外罩银纹云纱褙子,满头乌发扎成流行的牡丹头两边各簪上一朵菊花底座花心间还嵌着绿宝石的头面,做妇人打扮的人。她快步走进来,声音欢快响亮:“原来老爷也知道你整日待在马场不回家,倩儿持家辛苦呢。”
“哈哈,我说什么来着,说曹操曹操到。我介绍一下,这便是我的夫人,是个回鹘女子,原名叫阿银娜依,平日在家我都唤她倩倩。”皮德远边说边上前牵住那夫人的手,把她往主位上带。此刻花家姐弟和同样在场的于术和艾草才发现,这妇人确实与汉人不同,五官明艳大气但是眼窝深陷鼻梁高耸,行走如风显然是瞧不上缠足那般的三寸金莲,虽然只戴了一双珍珠耳环但是整个人生气勃勃,令人见之生喜。皮夫人大方落座,先是和皮易林客气的打了声招呼,而后转向花家姐弟说道:“我从后院赶来走的匆忙,文蓝文馥还在后面,文桦看着时辰也差不多快要下学了,等下你们在家宴上便可认识认识。正如夫君所言,平日里他都在马场,家里就是我一人操持里里外外,你们唤我一声倩姨便是,还有个慧姨娘只是她身子一直不爽利,平日里都深居简出的。花家小子看起来和文桦的年纪相仿,老爷你不妨去找找那个老学究让花小子也去书院读书吧,平日里与文桦同进同出还能互相照应一番。”皮德远正要赞一声夫人想得周到,外面已经传来一连声的父亲父亲的叫唤,很快两个豆蔻年华天生丽质的小娘子便一路奔进前厅直直扑进皮德远的怀里,显然这便是他那一对双胞胎千金。
皮德远生的五官平平还把两边的鬓角剃了又剃,生生给自己搞了个络腮胡,配上中年有些发福的高壮身材,那气质往人堆里一扔怕是要说成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管家。偏偏两个女儿都生的娇娇弱弱艳若桃李,显然两个女儿能生的如此美貌那倩夫人居功甚伟。不多时,一个翩翩公子也踱步进来,他的面目与皮德彩有些相似但也更为秀美,加上器宇轩昂的气质,不用多猜他必是皮家公子皮文桦。皮德远一点也不吝啬自己对妻儿们的疼爱,一手一个女儿牵着便招呼众人去吃饭,家宴上也不停给妻子和女儿布菜盛汤,半点家长风范也无。席间看的出来皮家千金性子娇气却不骄纵,皮文桦也是君子涵养风度十足,皮家家庭和睦父慈子孝家风清正,花钿花棘看在眼里彻底放下心来。没两日,皮德远便回来告知花棘以后与皮文桦一同去书院读书的事,让花钿又是一通拜谢。只在肃州城盘桓了数日,皮易林便带着些人继续往哈密卫的方向走去,在沙洲卫附近的锁阳城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转眼便到次年新春,这时还未出正月,皮德远还在家,下人禀报倩夫人和花钿相协而来,他放下手中的书卷面露疑惑的问道:“夫人,钿儿,你们这是?”
“叔父勿怪,是钿儿有事相求。钿儿这半年来一直受叔父全家的照拂,平日里与文蓝文馥妹妹们一起读书习字,甚是快活,弟弟也能入了书院读书总归了却心中大事。可心底里钿儿还是心怀惶恐。钿儿寻思着也不能一直依靠叔父总要有所报答,再则我也不愿丢了一手医术,这半年来我趁着出门的空档逛遍了肃州城,发现城中也有医坊药店但总归是供不应求,我便想出去开家医馆。药材什么的我已与坊间商户谈妥,而且我也识得药草懂一些寻常草药的种植,再不济还能去山上采摘,医馆的位置我也看好了,只是钿儿囊中羞涩,想请叔父您代为购买我可签下字据支付租金利息,待我挣得钱财便本息一同付清。而且我知道叔父打理马场辛苦,医理一通百通,不瞒叔父这半年钿儿也在学些兽医相关的知识,说不得以后还能为叔父略尽绵薄之力。以上钿儿已经深思熟虑过了,还请叔父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语落,花钿便是盈盈下拜。
皮德远没想到她来是说这事,见自己夫人面露不舍,显然在来见他之前这二人已经商谈过一番。再来,花钿一番话表明,显然她现在什么都准备好了,只是想让皮德远帮忙垫付一个铺子的钱,钱财自然只是小事一桩,虽然她嘴上说要自己帮忙把把关,可是这条条庄庄事无巨细都已经考虑过了,确如她所言,早已深思熟虑而非一时冲动。本来他还想劝说下,毕竟年轻女子出门坐堂行医在当下还是略有不便,但是想想她向来很有主意不是平常闺阁女子,再加上他皮德远也不是什么死板教条的人,劝说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他只思忖片刻,便爽快的答应了花钿的事,只一个下午便将铺子的房契交给了花钿。基于花钿的坚持,这二人也正式签了欠款的欠条。既是佩服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识,又是欣赏一个独立上进的后辈,皮德远特意在家里大摆宴席招待肃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家里吃饭,当然顺便也把花钿介绍给众人认识。于是,元宵节过后三天,肃州城东北角一个的医馆便开张营业了,开业当天没有怎么大肆宣扬,只是在皮家人的见证下,花棘将一个桐木招牌亲手挂了上去。招牌不大,简简单单四个鎏金大字写着:花家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