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煌言朝卢桂生使了个眼色,二人径自走下城楼,转身令人牵过两匹坐骑,马上加鞭,叫开另一侧城门,扬长而去了,空留下太行山东麓往BJ方向的官道上源源涌来的骑兵,侧面受着吹过太行山与燕山山脉交界谷地的寒风,头上淋着炮火弓矢,面前迎来城门开处冲来的舞刀弄枪的同袍。
二人冲出城门,卢桂生在马上大笑道:“张将军智勇双全,不废一兵一卒,竟立此大功,卢某大为敬佩,卢某必将向圣上禀明原委,为你论功。”
“不必了,卢指挥请接此物”说话间,张煌言在马上递来佟图远的金牌,卢桂生面现错愕之色,但欣然收下。张煌言续道:“我方人马适才穿城后必然已化整为零,从道路两侧逸去,拱极城那边只怕打不了多久,对方一旦弄清状况,必然开始大搜捕,卢指挥请速携此金牌,快快逸去,若能帮上一些咱们的士兵,便更是大功一场。”
“张将军你不走吗?”
“既过了拱极城,我一人无牵无挂,总要进京城看看。”
卢桂生听出了他话中的寒意,马上颔首:“卢某学艺不精,就不陪张将军了,我若能逃出生天,便在你我相遇的那家客栈等你二日,期待你的佳音。”
张煌言洒然一笑:“二日不必,一日即可,后会有期。”说完一拱手,拨马沿官道奔去,再不回头。
卢桂生不敢停留,将金牌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急匆匆催马便朝道旁小路冲去。
二马分向不同方向,疾驰而去。
广宁门虽然未建箭楼和瓮城,但即使在夜晚,城上也有不少巡逻守夜的士兵,且就算有人犯困打盹,适才的大炮轰鸣之声,也已将他们吵醒,此时城楼之上已士兵麇集,不少白班的士兵都披着大衣服上城眺望。这反而为黄宗羲等人上城提供了方便。
李定国见这广宁门城楼一层门楼低矮,面阔五间,单檐歇山顶,上面挤满了兵卒,便带头绕开城门正面,找了一处无人的空当,先一个燕子三抄水,便轻松掠过了护城河,然后紧走几步来到墙根,高大的身形毫无犹豫,便如同一只壁虎一般贴在了城墙上,向上游走而去,轻轻松松攀上了城楼。第二个过河上城的是郑成功,他负起双手,就像上家宅的台阶一般,蹬着城砖的细细缝隙几下,便上了城楼。闲话不多说,一行人皆各展身手,有朴拙有潇洒,悉数上了广宁门城楼,这宽阔的护城河、高大的帝都城墙,在这些武林高手眼中脚下,直如平地。只有崔玉衿微微吃力,但她也自己咬牙坚持了下来。高沧侯则左手挽着吴老泉,右手扶着余大鹏,三人一起过的护城河,上的城楼,泰半是他在发力。
眼看三人就要攀上城头,因为余大鹏那边武功弱,又背着吴老泉的大刀,高沧侯尚年轻,内家真炁还没那么绵长,最后一刻手一软,松开了扶余大鹏的手。余大鹏吃了一惊,自己双手赶紧往上伸,试图抓住垛口,但眼看差了一寸就够不到。他这下若是背着大刀摔下城去,不说人要摔坏,至少会闹出响动,万一惹得守城官兵警觉,一行人虽然不会惧怕,但也难免添了一段麻烦。
所幸墙上伸出了一只大手,一把抄住了余大鹏的手腕子,往上轻轻一提,便把他扯上了城楼,出手的正是李定国。
高沧侯出了一头汗,连连向李定国拱手道谢,李定国没说甚么,摆摆手便又当先翻下城去。
守城的官兵大半都集中在城楼正中,远眺拱极城方向,还议论纷纷,只有一个精明强干的把总似有所感,觉得有黑影白影闪动,朝众人上城楼的方向望了几眼,但却甚么也未看到,便转回了头。
众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便翻过了广宁门,闪在城门内正前方一处牌楼硕大的阴影里,定睛朝前观瞧,只见眼前一条大道朝东而去,一眼看不到尽头,这里便是BJ南城的著名通衢大街:两广大街,彼端一直通向BJ外城七门东侧的广渠门。
眼前广宁门内大街这一段,自辽代南京城和金朝中都以来便是最繁华的街市:檀州街。即使天还没亮,也能看出道路两侧百业兴旺,商铺林立,是顶繁华的所在,比适才穿过拱极城后见到的那片街市更要繁华的多。毕竟沿着太行山东麓这条官道,每天不知有多少南来的商旅要从广宁门进BJ,他们很多是走过了漫长的旅途,历尽了风霜艰险,到了此处,才能终于喘一口气,好好休整一下,很多人甚至就在这里的店铺就可以把随行的货物尽皆出手了。这里就像敦煌在沙漠边缘、港口在大海边缘一般,是商旅人交接商品换回金钱或者货物的地方,也是漫长旅行后歇息身体的地方,更是安顿心灵的绿洲,因此也是顶顶兴旺的所在。
只听黄宗羲喃喃道:“过去举子们进京赶考,大多会在此沿街眺望,不知我们这次进京赶考,考果如何啊。”
众人听得入神,郑成功遽然从阴影中走出,朝路北不远处的一家商铺走去,众人皆知他虽然年轻,但已是南面为王之人,此举必有深意,便都不做声,只盯着他。
只见郑成功轻叩门环,不几声,大门便洞开,接着郑成功朝众人一招手,人便没入门中。
眼见郑成功居然在这里还早有安排铺垫,吴老泉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只有走一步算一步,活一时是一时了。片刻之后,众人已皆闪入店门之中,门板在他们身后无声无息地又上好了。
只见一青衣中年人毕恭毕敬地挑着一杆气死风灯,正在三面柜台的店铺大堂内等候,见众人都走了进来,他便转身步出北面小门,在前头默默地带路,众人经过一片倒座南房,穿过一道门户,沿着左侧的抄手游廊走到北侧靠西的一座耳房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