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之际,天下纷乱,士人中有三多,一多被遭嘲讽为“临事无用处,一死报君恩”之辈;二多无气节随风倒的贰臣;三多遁迹空山的隐逸。但还是有很多读书人自小便勇于任事,勤思边事,好言兵事,苦练骑射武艺,慨然有经略四方之志,达则聚拢宾客徒众,成一地之豪侠;穷则结交武人剑客,在江湖有侠名,涌现出了很多文武双全的豪杰来,堪称儒侠,所谓“其学学孔,其行类侠”。
黄宗羲便是这其中一个佼佼者,而在他身边貌美如花的柳如是则是一位女中儒侠,更胜众多男子汉,她虽自名“儒士”,但英风飒然,曾自取妆奁助成一支军队;也曾孤身离家救夫,堪称英侠。
而这张苍水之前便与黄宗羲同在鲁王朱以海驾前称臣,声名不在他之下,姓张名煌言,字玄著,号苍水,出身于宁波官宦家庭,自小便在读书之余,勤于练武谈兵,父亲更是曾送他上匡庐学艺,二十岁出头即中举人,奈何天下已巨变,不消几年工夫,大明倾颓,闯军破碎,清军南下,势如破竹。这张煌言跟随乡曲起事从军,组成义军抵抗清兵,并以拥立鲁王朱以海监国有功,得授实职,一起迁于海上,与张名振等人一起统带水师,于舟山等地伺机而动,虽多有败绩,但其越挫越勇、坚忍不拔,又有一身高超武功,总能败中求胜,死里逃生。又谦逊爱民,智勇双全,总能聚众,已成为了鲁王驾前一员勇将乃至统帅。
黄宗羲曾与他同在鲁王驾前效力,因此这一次专门去信细说自己的计划,邀他来相助。张煌言复信说鲁王如今不许自身兵马轻动,只能派最得力之人带一批辎重物资来援,黄宗羲从鲁王那里离开,知道那边君臣间关系之复杂,是以也颇为体谅,便未想过张煌言可以前来助阵。是以当他本人扮作清军拱极城守备出现在富恒村店之中时,黄宗羲差点儿惊呼出声,好在他城府够深。
张煌言自宁波起事便始终与清军周旋,还曾陷身于清军囹圄,以他之聪明才智,早已摸清清军各项部署服色言语和习惯,且他这次不过扮作一个小小的守备,并未引起甚么关注,得以与多尔衮等一同退出店外,应是得到了他们的信任,未防此中有诈。王午桥赶到后,第一时间便告知了黄宗羲,那守备让他稍后可往拱极城撤兵,黄宗羲心头大定,等到了多尔衮等人近前,也确实不见张煌言与那扮作千总之人,心中更是确信,因此接到飞鸽传书之后,便立时安排依计撤兵。
众人谈说之中,只见夜色中卢沟桥已近在眼前了。
“卢沟桥西车马多,山头白日照清波。毡卢亦有江南妇,愁听金人出塞歌。”
这鼎鼎大名的石桥东西长六十六丈,南北宽二丈四尺,两栏宽二尺四寸,每侧石栏一百四十,桥孔十有一,第六孔适当河之中流。每根石栏之上,皆蹲着一个大石狮子,大狮身上,有的背三个小狮,有的手里抱一个,胸前伏一个,脚底下踩一个,每个狮子的形态或仰或卧,或笑或怒,都各有不同,又惟妙惟肖。
此桥创建于金世宗大定二十九年,落成于金章宗明昌二年,当时敕名广利桥。此后风雪战乱,日晒车侵,也令其有所残破,后来元明两代都有重修,以大明朝正统九年之修缮最为重要,目前桥上的石栏石狮便是那次修缮修饰留下的成果。
但即使是从正统年那次最新的修缮算到今时,也已过去了二百多年,石桥远观依然雄浑大气,桥下大河之水时而激涌流淌,时而静默如练,晨晓之时,上弦之月,倒映水中,颇能打动更深露重之际犹在赶路的游子之心,他们看到眼前这美丽静谧又雄伟的景象时,就知道自己终于抵达了漫长行程的终点——北京城。因此,这里还在金朝之际,就被誉为“燕京八景”之一,曰:“卢沟晓月”。
但近看之下,桥栏上的众多石狮子已有不少已残败,有的更难以分辨,也因此传下了“卢沟桥的狮子――数也数不清”的俗语。
如今在众人眼中,在夜色之中,这石桥依然动人心魄,因为拱极城就在大桥另一端沉沉的黑暗中默默矗立,连一点儿灯火都看不到。郑成功和李定国都用质询的目光望向黄宗羲,黄宗羲素知张煌言之为人与能力,颔首示意,二人也点头,传下将令,马步兵排成三队,默默地踏上了卢沟桥,朝拱极城方向迅速前进。
尼堪一见似有伏兵,立刻传令勒马戒备,要知骑兵最强乃是前锋,最弱便是侧翼,若兵马继续前进,村中伏兵冲出正好冲击自己的侧翼。对手在不落下风之时撤向拱极城,本就颇为可疑,虽有很大可能是了解到吴三桂铁甲骑兵前来增援,但也有可能是佯败在前方埋伏,此刻令村中伏兵截断己方骑兵,围而歼之。因此尼堪不敢追击,急令一个小队迂回到村口去侦查。
这个小队刚刚驰出本阵,后面又有几匹快马跟了过去,尼堪看时,见是关胤传亲自带着几个大内侍卫,心知必是听多尔衮派遣。他令部下皆备好弓箭火枪,摆好阵势,静待敌人。
哪知一会儿的工夫,关胤传便独自打马奔了回来,一脸的怒容。
尼堪急问:“可有伏兵?”
“甚么伏兵,一群村顽!不知听了谁的安排,赶着家里的牲口,举着火把,在村中狼奔豕突。”
尼堪如释重负,但心知有异:“哪有大晚上在村里瞎跑的,时机还凑得如此合适,必然有诈。”
“是,我已留人追查,必是敌寇安排。对手如此行径,自然是要阻止我们追击,为今之计,亲王似可催军猛追了。”
尼堪颔首,传下号令,部队开拔,朝拱极城方向继续追击,他心中暗道:前面这伙人实在是平生仅见的大敌,思虑如此周密,心机如此深厚,准备如此妥帖,真是苦心孤诣设下的这个局啊,自己务必要小心谨慎,但更加务必要除此祸患。这么一耽搁,前方的声息都听不到了,而后方连普通军士都能隐隐听到阵阵隆隆的马蹄声了。
他却不知,村民的举动,完全不是出自黄宗羲等人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