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又道:“你平日里若是受了欺负,打不过又骂不过的时候,便去寻老祖宗告状。你与老祖宗可比我亲多了。再说了,如今你亲娘执掌公府中馈,那些丫鬟、婆子们都巴着你们二房呢。你怎么一点都不懂?”
陆生谦自然不懂,因为没人教他。
“我懂了。”他抬头,看向盼晴,双眸熠熠,“你唤什么名儿?”
“我叫盼晴。”盼晴的声音略尖,但细听下却透着一股童稚的柔意。就跟她的这个人一样。
陆生谦的脸上显出笑来,他道:“我知道了,盼晴。”
这其实只是盼晴拔刀相助中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但她没想到,再见这位二房的少爷时,这断腿二少爷还是懦弱的让盼晴恨不能将人从轮椅上拎起来好好的教训一顿。
“我不是说了吗?若是有人打你,骂你,你要打回去,骂回去。就算打骂不回去,告状你总会吧?”
陆生谦盯着盼晴,脸上带着笑,羞涩的摇头。目光执拗而真诚。
“还笑?你还笑的出来?你是傻吗?”盼晴伸手,狠狠的捅了捅陆生谦的脑袋。捅完以后觉得心虚,又威胁道:“不准说出去!”
随着年纪渐长,盼晴也知道了丫鬟和主子的差别有多大,她虽一贯嚣张,但极知道分寸。也只有在陆生谦面前,看到他那张面团捏出来似得暖和脸时,才会无端生出一股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怨恨来。
真是怎么教都教不会,愁死她了!
明明是个身份尊贵的贵公子,偏偏比她这个丫鬟活得还窝囊。
“晴儿别生气,我给你带了糕点。”陆生谦将盖在膝盖上的薄毯子揭开,露出里头用油纸包仔仔细细包扎好的时令糕点,递给盼晴。
盼晴是个丫鬟,主子们用的东西她不是常能吃到的。而陆生谦虽不得宠,但因着其亲母如今执掌公府中馈,丫鬟、婆子们倒也是没短了他的吃食。
盼晴嫌弃道:“外头那么冷,早凉了吧。”
“不凉。”陆生谦将其递给盼晴,“我替你温着呢。”刚刚出炉的糕点,就这样被陆生谦不怕烫的贴着衣袍盖着薄毯子带了过来。
盼晴瞧着少年那生的清瘦的眉眼,突兀红了脸。
两人虽是主奴,但平日里倒也处的不错。如今的盼晴堪堪十四,却生的好看,尤其是那风流身段,窄肩细腰的惹人垂涎。再加上在老祖宗身边教养出来的气质涵养,寻常男子瞧见都会忍不住的都看几眼。
这几年,陆生谦越发的深居简出,平常不出门,若是出来,也就是来瞧瞧陆老太太,给老人家请个安,然后顺便看看盼晴。
少年的身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长起来了,虽然依旧是那副弱不禁风的病弱模样,但好在是磕磕绊绊的长大了。
盼晴看着眼前的陆生谦,只觉得自己操心的跟老母亲一样。
“外头冷的厉害,待雨停了你再走吧。”盼晴将糕点吃完,拍了拍手从绣墩上起身,替陆生谦抱了一条毯子过来,替他覆在身上,叮嘱道:“茶房里不会有人来的,你且安心呆着,我去瞧瞧老祖宗。”
对于这个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副“我很好欺负,快点来欺负我啊,不欺负一顿就会吃亏上当”脸的三少爷,盼晴实在是无力吐槽。
明明生的比她都要高了,却偏偏每次都喜欢往她身后躲。
陆生谦点头,看着盼晴离开。
毯子上带着清甜的脂粉香气,陆生谦埋首,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笑来。
守在茶房外头的小厮见盼晴走了,这才战战兢兢的推门进来道:“二爷。”
陆生谦收起脸上的笑,轻咳一声,“怎么了?”
小厮露出一副欲言又止之相。
陆生谦皱眉,道:“说。”
“二老爷养了个外室,那外室肚子里的孩子都八个月了,听说是个男胎……”二老爷陆阳东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男人,就靠着英国公府的家底和二夫人带来的娘家嫁妆过活。
先前是二夫人拦住不许二老爷纳妾抬姨娘,但因着二夫人只生了陆生谦这么一个腿脚不便的儿子,故此,在陆老太太的暗示下以及二夫人久久没有动静的肚皮下,二夫人终于是给陆阳东抬了一个姨娘。
只是那姨娘不争气的紧,肚子里怎么都留不住孩子。连着掉了三个孩子后,陆阳东便起了心思,在外头置办了一个外室。
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外室,陆生谦根本就不将其放在眼里,但若是有了胎儿,还是个男胎……
少年清俊的眉眼陡然暗沉下来,他转头看向小厮。
小厮哆嗦着低头,根本就不敢跟陆生谦对视。
“很好。”少年眉目舒展,声音轻细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可那是八个月的胎,若是强行打掉,定母子皆不能保全性命……”
“那又如何?”陆生谦打断小厮的话,脸上笑意更柔的又问了一遍。“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呢?自家公子何时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了?只除了对盼晴那小丫鬟……
小厮领命去了,茶房里只余陆生谦一人。
他摇着轮椅,慢吞吞的晃出去,正好看到盼晴从房廊拐角处过来。陆生谦脸上刚刚扬起温柔笑意来,却是看到盼晴被前来跟陆老太太请安的一个公子挡住了路。
那公子生的膘肥体壮的穿着一身白衣,衬得原本就肥硕的身体更是跟头泡肿了的猪似得。
陆生谦双眸微眯,摇着轮椅过去。
那边,盼晴面露厌恶,“陆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眼前的男子名唤陆史,是陆家旁支中的一位嫡出公子,因着关系还算亲近,所以时常来公府内拜见陆老太太。只是这陆史醉翁之意不在酒,每次来必要跟盼晴来一场偶遇。
然后硬要拉着人看看你雪,看看雨,看看花。
盼晴最是不耐烦应付这种人,但因着人家是主子,她是奴婢,就算是她敢摆脸色,却也不敢真的跟这群公子哥们起冲突,只得避开。
只是今日却是不凑巧,正被逮了个正着。
陆史拽着盼晴的胳膊,指尖油腻的在盼晴滑嫩的肌肤上细细摩挲,脸上显出垂涎神色。
盼晴虽只是个丫鬟,但容貌生的好,身段又是个极风流的,陆史每次瞧见都心痒痒的紧。
“陆公子,请自重。”盼晴拧着细眉,双眸轻挑,眉眼透出股尖锐的锋利来。却不知自己此举,只更添几分风情。
陆史身旁早已有通房,知晓其中滋味,他心痒难耐的看着盼晴,恨不能登时就按着人酣畅淋漓的来上一场。
“本公子可比陆生谦那残废厉害多了,你若是尝了,定然会乐不思蜀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盼晴对于陆史的污言秽语厌恶至极。说她便罢了,将陆生谦扯进来作甚?
“怎么,敢做却不敢让人说了?我可瞧见了,你每日都将那残废带进茶房里,是要做什么?还不是做那见不得人的事?你放心,只要你随本公子一次,本公子保准比那残废伺候的你好好的。”
说完,那陆史就去扯盼晴的腰带。
盼晴被唬了一跳,她平日里虽嚣张,但说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平日里多是只纸老虎,哪里见过这阵仗。
“住手。”身后传来一道细哑的声音,陆史扭头看去,却见陆生谦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
陆史登时便笑了。
“你这个残废还想英雄救美不成?你这样硬的起来吗?”陆史嘴里说着浑话,被他拽住的盼晴趁机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陆史反推一把,盼晴跌撞着摔倒在陆生谦怀里。
陆生谦伸手揽住盼晴纤细的腰肢,垂眸贴着她的身子。
陆史被盼晴扇的偏了头,脸上火辣辣的疼。
“好你个贱蹄子,今日看本少爷不好好教训教训你!”陆史朝着盼晴和陆生谦就踢了过去。
陆生谦推开盼晴,硬生生受住陆史一脚,连人带轮椅的摔倒在地上,“哐当”一声极响。
“二爷!”盼晴急忙忙的爬起来去扶陆生谦。陆生谦虚弱的靠在盼晴怀里,垂着眉眼,面色惨白。
“这是怎么回事?”主屋门口的厚毡被掀开,陆老太太面色冷凝的出现。
陆史面色一变,刚想说话,就听盼晴哭诉开了,“老祖宗……”
“老祖宗,咳咳……”陆生谦打断盼晴的话,语气虚弱道:“是地上太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无碍的。”
盼晴红着眼,暗地里恶狠狠的掐了一把陆生谦。
陆史原本惊惶的神色瞬时消失,对于陆生谦的识相非常满意。
陆老太太皱眉,明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没有过多询问,只道:“去寻个大夫看看,别伤到了筋骨。”
“是。”陆生谦被盼晴扶起来,他重新坐回轮椅上,身上的袍子都脏了。胸口印着陆史的脚印,黑发垂散,整个人看着狼狈可欺。
陆史趾高气扬的跟着陆老太太进了屋子,盼晴怒气冲冲道:“你怎么不让我跟老祖宗说呢?”
“不要多起冲突。”陆生谦垂着眉眼,看着盼晴握着自己的手,暗暗勾了勾唇。
真软。
对于陆生谦的懦弱,盼晴实在是恨得牙痒痒,但翌日却传来了那陆史暴毙在花街柳巷的消息。说是寻欢作乐时竟去看什么斗犬,硬生生被那恶犬撕咬下了一只胳膊,最后没救回来,生熬了一夜就去了。
英国公府二房院内,陆生谦慢条斯理的抚过面前的锦盒,将其打开,里头赫然便是一只血淋淋的手掌。
小厮站在一旁,暗暗攥紧双手,浑身发寒。
这只手,那日里不过触了那盼晴小丫鬟的胳膊,便被从人身上硬生生的撕扯下来,现在上头还带着碎肉,简直是……
“将肉去干净,剔出骨头,我要制药。”盖上锦盒,陆生谦的脸上毫无波澜。
“是。”小厮领命去了,走到门口时止不住的回头,看到自家主子坐在窗棂前,面容柔和似月。
这位二爷,比起那位浑身清冷的大爷更像一位温润君子,可旁人哪里知道,他手下的人命,怕是比起那位大爷都多。
对于陆史的死,陆史家虽然伤心,但却因着寻不出证据,所以只得硬生生的咽下这口气。
至于英国公府二房的这位二爷,虽先前与陆史起了冲突,但他被陆史踹翻都不敢吭声,也不敢跟陆老太太告状,这样的孬种,谁都不会将这事怀疑到他头上。就连盼晴都因着陆生谦的怯弱,好几日没理他,还是陆生谦用糕点哄了半个月才哄好的。
“你日后,可不能再如此窝囊了。”盼晴教训道。
“好。”陆生谦柔和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