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回到家里的南老头如往常一般,捧了一把不吃的陈旧谷米,把陈旧谷米撒在屋外头的歪脖子树下任由青鸟啄食。
老一辈人常说:如此一来,你所有的慈悲和善良,皆是你积累的福报和好运,之后,你将扬眉吐气,顺风顺水,扶摇直上。
南老头拍了拍手,看看那些可爱的青鸟吃的欢快,他微笑回到屋子生火做饭,一个人,桌上却放了两双碗筷,轻抚胡须,走到歪脖子树下,双手拢袖,神色温和,等候在顾先生那品书中颜如玉的少爷回来。
约莫着一柱香。
巷口蹦跳着走来一个手拿一串糖葫芦的五六岁孩童,稚嫩烂漫,面容精致宛若一个瓷娃娃。
南老头笑着迎了上去,牵着孩童回到屋内,坐下和蔼道:“小果,先吃饭,等会儿再吃糖葫芦。”
孩童正是李圣歌结下的浩然道果,随顾先生在寒庐修习文圣气快十年了,只因是道果身,才能一直保持孩童模样,心向阳,赤诚一片。
浩然道果有些不舍,还是听话的放下糖葫芦,乖巧的先给南老头夹了菜,尊重长辈,之后食不言,闷声吃完饭菜,脆生生说道:“南爷爷,大哥哥是不是要醒了?”
南老头温和道:“少爷听见蝉鸣,少爷就醒了。”
浩然道果坐在凳子上,欢快踢着脚,乐呵呵道:“大哥哥说我温养蕴灵了九个本命大穴后他就会醒来,第九个大穴快满了。”
南老头起身收拾好碗筷,牵着浩然道果坐在泥巴院里,轻声道:“小果想不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浩然道果重重点头,憧憬道:“我想去,在寒庐陪顾先生下棋,顾先生总把“容我悔一棋”挂在嘴边。”
南老头哑然,顾先生可是一个出了名的臭棋篓子,一手臭棋实在不敢恭维,却又酷爱下棋,就连镇子里同样是臭棋篓子的那些老头见了他,都绕道走,原因无他,悔棋悔不过顾先生,温和笑道:
“等夏天到了,小果便随老奴离开,去我们的家乡。”
浩然道果偏头道:“南爷爷,我们的家乡在哪?”
南老头摸了摸浩然道果的头,说了一句浩然道果不懂的话,“我们的家乡啊,在肩上,在心里。肩上的家乡,没有人情味,心里的家乡,喜怒哀乐,酸甜苦辣都有。”
浩然道果眨了眨眼睛,挠了挠头道:“南爷爷,有时候你和顾先生说的话,隐晦难懂。”
南老头宠溺道:“有些事不懂,反而是件好事。”
浩然道果似懂非懂,问道:“南爷爷,大哥哥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南老头远眺了一眼西山,那里似乎有一抹耀眼的青芒流转,缓缓道:“对!大哥哥我们三人离开。”
浩然道果轻哦了一声,懂事的没有再问,安静吃着糖葫芦。
阴柔的白色月华洒落,犹如给大地披了一层纱。晓风拂过脸颊,凉意森森。
从歪脖子树下走出一个身着长衫,尽显书生气的中年儒士,尽显温文尔雅,负手来到泥巴院里,浩然道果“呀“了一声,跑过去,亲切叫道:“顾先生。”
顾叶棠弯腰,伸出手指点了点浩然道果的鼻头,轻柔道:“先去屋子里吃糖葫芦,等会儿随我回寒庐。”
浩然道果耸了耸鼻子,转身跑进了屋子。
南老头悠悠道:“未到亥时,顾先生来的早了。”
顾叶棠拂袖负手在背缓缓走近,坐下道:“也不知李圣歌从哪学来的邪门道法,人活着把自己给埋葬了,睡棺材,可不吉利哟。”
南老头轻抚胡须,缓缓道:“以后,望顾先生多多照拂我家少爷,少爷还小,路………一个人走,难免会累。”
顾叶棠耸了耸肩,不以为然道:“我儒圣一脉,不与人谈仁义道德,只讲两字,“护短”。李圣歌阴差阳错入我寒庐,这世间,只有我这个当先生的能揍,其他人,若是敢动,书生意气亦可用来杀人。”
南老头起身,朝着顾叶棠弯下了腰,郑重道:“我南枯辽的脊梁,这辈子只弯过两次,我家少爷年少方刚,多谢顾先生了。”
顾叶棠坦然受之,“有人上房揭瓦,有人吃饭挨打,血气方刚的年纪,谁还不是脱缰的牛马。”
等南枯辽坐下,顾叶棠眉毛一挑,笑问道:“南老头,你第一次弯腰是何情何景?”
南枯辽叹息,顾叶棠读了那么多年诗书,虽然满腹经纶,却养了一身的臭毛病,无奈道:“剑断之时。”
顾叶棠长“哦”道:“难怪你气息不稳,体内也没个窍穴。”
南枯辽没有作答。
顾叶棠正色道:“也罢,也罢,非富非官一书生,有花有酒卧寒庐,这便够了。
问多了,自寻烦恼。”
到了亥时。
顾叶棠把浩然道果抱走,回去他的寒庐。
南枯辽在泥巴院里一直坐到深夜,直到隔壁宋寡妇起床上茅房,才回屋休息。
第二天一早。
南枯辽肩扛一把斧子,来到苦海镇后面的南山上,抡斧子,砍桃树。
直到傍晚才离去。
他并未回家。
而是去了西山万坟冢,刚走进万坟冢。
眼前的一幕,让南枯辽忍不住战栗。
万坟冢上空,一位身穿破烂衣裳,行将就木的马夫,牵着一辆腐朽马车
不由自主的身化千万剑影,如一挂星河垂落身后,却在瞬息之间,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