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不堪的定西城中人声鼎沸,有人抱着一具家人尸体坐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嚎哭,无神的瞳孔中映照着火光,看不到一丝焦点。
周围都是逃难的百姓,谁也顾不上这个倒霉的死了家人的,都在争先恐后却像无头苍蝇一样狂奔,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今城内的情况,只能随着人群盲目移动。
有人拎着一个带豁口的木桶,不断地往返自家以及水井旁边,一路上洒下无数浑浊的水花,脸上的表情很焦急,在混乱的城市中,像一个逆流而上的鱼儿。。
外郭这边房屋低矮,大部分的房子都是土坯垒起来的,然后加上木头的房梁,顶上铺着稻草再用石板压实,家里如果有上几件木制家具,那就在这一片算是小有家财了。
但定西城周围都是一片隔壁,除了黄沙之外就是低矮的灌木,想得到制作家具的木头,要么去数十里外的山间砍伐,要么就只能等商队到来,他们会携带一些简单的家具售卖。
所以大部分的人家,甚至连顶上压稻草的石板都不多,只是一些黄泥做成的泥板,毕竟石板的重量要重的许多,然后房梁肯定要用更多的木头,这对于这些小民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家里稍微有点积财的人,肯定想方设法向着内地迁去,或者就是家里有亲戚可以投奔的,也都选择先后离开了定西城,只留下那些实在无处可去的人,以及朝廷发配的犯人,在这里每天吹着黄沙。
满弟就是这样一个人,家里现在就剩他自己一个男人了,七年前的一场战斗,破城的羌人杀死了他的父母,以及刚出生没多久的妹妹,那时候他还小只有五岁不到,父母是将他塞到了土炕的炉灶里面,然后才留下了他的一条命。
当初孩童的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因为家里缺少吃的饿得不行,在进到炕洞里面之后他就饿得睡着了,因为娘亲告诉他,睡着了就感觉不到饿了。
等他饿醒爬出来时,看到的就是父亲满脸血污地倒在地上,眼睛通红的看着他的身后。
他那时候不知道害怕,还曾去拉父亲的身体,想让他起来。
等肚子里饿的绞痛再度泛起,他才想起来去找娘亲,然后就在家里的炕上,找到了没穿衣服的娘亲,而在娘亲的肚皮上,则趴着自己的小妹。
开始的时候,他不知道爹娘和小妹已经死了,他想将爹爹扶起来,但是爹爹太重了他根本就拉不动,最后无奈担心娘亲睡着冻着了,只能用装着稻草的被子给娘亲小妹盖起来。
他出门拾柴回来,却发现家里爹娘以及小妹都不见了,就在他嚎哭着,以为爹娘都不要自己了出门去找时,邻居大娘才告诉他,他爹娘以及小妹都死了,尸体被军队拉到外面埋了。
所以自那以后,他就成了满家唯一的男人,每天依旧的出门拾柴然后拿去军营换一口吃的,慢慢的挨到了现在。
这中间定西城又遭到了几次攻击,都被定西城的边军打退了,可每一次家里的房子都会被点燃或破坏一次,都要他花费很多时间才修好。
有一次他问过邻居大娘这是为什么,大娘哭着告诉他这是命。
而在第三年的时候,邻居大娘也永远的消失了,他们一家被杀死在了街上,最后还是满弟把他们拉去了乱葬岗,就葬在爹娘小妹旁边。甚至他还给自己留了一个位置,想着以后要是死了,就让人把自己也埋在这个坑里。
他想着他们活着的时候是邻居,死了之后在地下也是可以做邻居的。
而地上邻居大娘的家里,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对新来的老夫妻,听说是因为他们触犯了皇帝,而被充军到了这里的老人。
皇帝是什么,满弟不知道,但军爷们却要求自己一定要对皇帝效忠,他们给自己饭吃,满弟觉得那就听他们的。
这一次黑盗又破了定西城,自家的房子又被点着了,而且这一次因为稻草是去年秋天他刚换上去的,所以火势起的非常快,在周围人四散逃跑的时候,满弟想着的就是赶紧将房顶的火扑灭,要不然后面的日子就难熬了。
提着一桶水,因为长时间的奔波,也因为街上倒塌的东西有点多,在路过一个巷口的时候,着急赶路的满弟被一个突然冲出的身影撞倒在地。
“砰……哗……!”水桶重重砸在了地上,倒了,桶中的水流了一地。
“小兔崽子你瞎了啊”人影打了一个踉跄,愤愤骂了一句快速离去。
满弟从地上焦急的爬了起来,顾不得去擦拭手上刮擦的伤口,第一时间去看自己的水桶,这是家中唯一一件像样的家具了。
心里则想着希望不要坏了,就算是有问题也不要坏的太严重,这样就还能去找木匠修一下,但自己也没有钱,只能是帮他挑半个月柴火了。
结果等他看过去,却发现水桶已经碎成了一地碎片,应该是被那人临走时踩了一脚,这样一来他心里想着的念头突然戛然而止。
满弟一时愣住了,嘴唇动了两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盯着碎成一滩的木桶碎片出神,自父母死后他的话就变得少了许多。
茫然的转回头看着前面,着火的家就在前面百步的位置,可在他目光看过去的瞬间,突然发出轰隆一声倒塌了,他站在原地,眨了眨眼没有动作。
“啊……!”沙哑且难听的声音响起,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是不知道他已泪流满面。
“小满啊,怎么了?”身后传来一道平和的声音。
满弟回过神来,看到是那三年前来到定西城的邻居老伯,便流着泪走过去问道:“颜伯,怎么你一个人在这?”
“我没事儿,不过是想起来有点东西落在了家里,回来取一下!”老伯缓缓道,怜惜的看了一眼满弟的手。
那手瘦弱漆黑,上面有许多的伤口以及被火焰撩起的水泡,鲜血被水晕开后弥漫在他掌间。
“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小孩子家一个人太危险了,这样你陪我回家一趟,等下一起去城西吧,我在城西认识一个老友,他家里有座地窖可以藏身!”
“嗯!”满弟答应一声,然后默默跟在老人身后,他没有动手去搀扶老人,一个是因为他此时满手鲜血与灰渍,还有则是因为老人平时最不喜的就是这样,总是对搀扶他的人说他还没老。
“前面着火塌了的是你家吧?”走了几步,老人问道。
“嗯!”满弟应了一声,然后就是继续沉默。
“苦命的孩子!”颜伯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