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复跟着学业堂的学子们出了大门,只见外面已经坐满了人。人群分成两大块,左边是几十个来自世家的子弟,右边聚集了寒门士子。
世家子弟们让仆人在地上铺了席子,又摆上各类瓜果吃食,三三两两地坐着谈天说地,好像根本不把定品当作一回事。
而那边寒门士子们有些低头沉吟,偶尔有些言语上的交流,有些惴惴不安地踱着步,想着待会儿在中正官面前该如何措辞。
一群学业堂的学生从里面走出来,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但很快就被官府里的衙役制止住了。不过他们敢针对的也就寒门出身的士子。
“定品重地,不得喧哗!”带学子门出来的小吏双手负背,目光灼灼地向寒门士子呵斥道。
他曾经也是这些寒门士子中的一员,如今稍微有了点地位便耀武扬威起来,但是寒门士子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那一边世家子弟们依旧高声如故。
“尔等赶紧去签字,定品马上就要开始了!”那小吏转头对学业堂的学子说道,看到周复立马又变得客客气气,“周郎君这边请。”
周复点头跟着他向一张桌案前走去,学业堂的学子中也出来几人前去签名。原来他们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参与定品,只有其中几个家境稍好,或者祖上在地方里曾经担任过一些小职务的学子才有资格。
陈立也恰好名列其中。
周复从册子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发现自己的名字不知为何被放在了最后,或许是因为自己被报上去的时间太迟了吧。
几人一签好名字,里面就传出开始定品的讯号。
学业堂大门口出来一位小中正官,从小吏手中接过名册,报出第一个名字。
世家子弟中传出欢呼声,好像欢送勇士出征般,将那名被叫到的人推了出来。
他进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出来时自信满满,笑容满面,不用说一切都按照潜规则在走,而这些世家的子弟们早已知道自己会被定位哪个品阶。
很快,小中正官又报出一个名字,依然是一名世家子弟。
所谓的定品果真就是走个程序,豪门世家的子弟们只要进去走一圈,就能够得到将来做官从政的资格,又能成为彼此谈笑吹捧的资本。
一个接着一个,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都在为那些世家子弟们定品。他们有些在里面待的时间长,有些待的时间短,但是无一例外,他们都是信心十足地进去,又志得意满地出来。
期间周复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
首先就是裴琰,按理说他应该早就定品了,而实际上他为了加入军队错过了上一次定品的时间,因此直到今日才能定品。
一个多月不见,周复觉得裴琰身上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变化,他也像那些世家子弟一样开始把自己打扮起来,放弃了一身孔武的装束,披上了宽大的衣袍。他常常仰头大笑,但是周复听得出他的笑声是那么虚假和敷衍。
周复心想,假如当时自己没有和裴琰断交,他会不会还会坚持作自己呢?恐怕很难!别看这些世家子弟现在一副意气风发、慷慨激昂的样子,将来为了家族的利益,肯定有他们哭的时候。
还有一张熟悉的脸,那是蔡麒可恶的脸。他经常阴恻恻地向周复瞟一眼,然后摆出鼻孔朝天、高高在上的神情。
哼!跳梁小丑,插标卖首之徒尔!周复暗骂道。
他转头向众寒门子弟看去,看他们依旧忐忑不安,但是比起之前要好多了,因为周复出来时顺手把放月饼的食盒拿了出来,然后把剩余的月饼分给众人吃。如此才稍稍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午饭时间,中正官停了定品去用饭。那些已经评过品的世家子弟也慢慢散去,但是总有一些看客留下来,想看看寒门士子脸上那失落、痛苦的表情,并从中汲取快乐。
下午的评品开始了,终于有一名寒门士子被叫到了名字。他激动得浑身发抖,走上台阶时脚下打滑,差点摔个大跟头。
世家子弟放肆大笑,对着他指指点点。
这样的结果令这位士子信心大损,连带地在中正官面前发挥失常,原本还能评个下下品的他,直接被除名了!
“大中正官,再给学生一次机会吧!”他不断嘶吼着,祈求再给他一次机会。但是没人理会他,只有两个衙役将全身瘫软的他叉了出去。
“嘭!”那名士子被四仰八叉地扔在地上,斯文扫地。
“哈哈哈”几个留下来看热闹的世家子弟笑得前俯后仰、拍掌跺脚,蔡麟正是其中之一。
这让其他寒门士子更加脸色发白,生怕待会儿自己在这些人前丢脸。可是面对世家子弟无情的嘲弄,他们兴不起半点反抗,因为只要他们做出或者说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和言语,就很有可能被中正官除名,寒窗苦读十几年,他们不愿也不敢冒险放弃这次机会。
周复虽然气愤,但是并没有打抱不平的打算,生而为人总会遇上些压力,若是连这些无耻之徒的嘲讽都抗不过去,将来又怎么在官场上立足呢?还不如早早地就被淘汰出局。
“周先生不打算做点什么吗?”陈立不知何时来到周复身边,轻声问道。
他年龄与周复相仿,却口口声声地尊称周复为先生,实在是因为周复的学问震慑到了他。他本以为周先生应该是个嫉恶如仇,匡扶弱小的正义之士,而且以周先生如今的名望来看,即便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应该也不会遭到驱逐。
可是结果出乎他意料之外,周复从始至终一直无言无语、沉静如水,坐在一棵大树下,只盯着手中的书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