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宁波的父亲,原本中了当朝进士,在宁波当地做了官员,这衣锦还乡,日子过得很是不错。就在去年,中国南方革命成功,宁波光复,他父亲不仅失了官职,还被人告了状,查没了家产。自此家道中落,妻子重病没钱治,先走了,小宁波父亲随后也染疾亡故。
家里亲戚心也狠,不想收养小宁波,变卖了他家的祖宅,买了张去往南洋的船票,骗小宁波上了船,想着让孩子自生自灭。小宁波上了南洋码头,回不去了,就混在乞丐群里要饭,被阿南捡到了,才安排进了福利院。
这蔡家原本就是锦衣玉食,心肠又不错,听着孩子的悲惨身世,眼下更加疼惜小宁波,就和明月说定了,签了收养的文件,立马要带小宁波回家。
明月看着教堂门口,阿南带着小宁波走了回来,知道阿南已经成功说服了孩子,就去问蔡文澜:“蔡主席,你们准备何时动身?”
蔡文澜小心翼翼,贴着明月的耳朵,悄声道:“轮船安排在后天早上。”
明月点了点头,轻声道:“师爷说了,一定安全护送你们上船,蔡主席请放心!”
几人见小宁波走过来,蔡文澜伸出一只手,想去拉小宁波。
小宁波双眼看向阿南,朝阿南点了点头,活像一个小大人的模样,看得阿南心里一酸,只见小宁波缓缓走向蔡文澜,将手放在了蔡文澜手中,一大一小,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送走了蔡家人,阿南去问明月:“他们什么时候走?”
“后天一早。”
“去棋社,师爷应该从监狱回来了!”阿南扶着明月,出了教堂,叫上了一辆黄包车,着急赶回乌鹭棋社。
师爷正坐在花园亭子里,石桌上摆上了一盆水,正在给哑巴洗澡。
阿南明月抱拳向师爷行礼,明月立马报告:“启禀师爷,蔡家后天早上走,四爷怎么样了?”
“王四爷无妨,白鹭不敢动他。只是......”师爷欲说还休,貌似事情进展不顺。
阿南急忙问:“怎么了?”
“只是,革命军犯人改口供,依然救不出他来!”
明月连忙问:“口供改了,四爷顶多是包庇逃犯,怎么不能放人呢?”
“在中国,洪门与革命军关系紧密,世人眼里,洪门就等同于是革命军。我们说回自己这边,眼下革命军受了白鹭指示,故意要诬陷王水虎下狱,口供在白鹭手里,提供口供的人,也在白鹭手里。这个人翻供了,他还可以再派一个革命军的人,继续跳出来,指认王四爷。哎......我和姚局长,一番折腾,竟是做了无用功,我怕只怕,白鹭要是怀疑到姚政海头上,这就坏事了。”
明月点点头道:“所以,师爷老早预备下了,让城中百姓集体请愿,只有这样,才不会让白鹭只手遮天,让英国人迫于舆论压力,彻查案件,对么,师爷?”
“我已经跟王四爷说了,咬死不承认是革命军这件事,要认,就只能认码头藏匿罪犯。接下来,成不成,就仅凭天意了!”师爷叹气道。
阿南心里想,师爷布下破卢学川的三个关卡,就只是这第一道,最难攻克。眼下革命军犯人改了口供,一时之间,政府里也难咬死王四爷里通革命军造反,至少求得了时间,蔡家马上要撤离,请愿的日期也越来越近,这事情不到最后一刻,难见分晓。
他立马悄声问师爷:“如果卢学川知道我们拿下船运公司,联合两市七社请愿,四叔会有危险吗?”
师爷摇头:“不敢去假设,我不知道白鹭后头的计划。”
阿南又看向明月,明月想了想道:“外面动静闹得越大,原本对我们越有利。我害怕的是,卢学川借机问英国人调兵,来镇压请愿队伍,这就大大不妙了。”
明月拄着拐杖,站起来,朝着正在洗澡的哑巴看了一眼,缓缓道:“卢学川此人算计周全,我这几日仔细回忆,发现他做事,往往备了两套计划。南哥还记不记得,刘府夺家产的事情?”
阿南问:“夺家产怎么了?”
“原本,刘正如勾结刘家老四和老五,分了家产,准备将钱投入军事政变,对不对?”
阿南点头:“应该是这样!”
“可结果呢?我们帮刘石山拿到了家产,卢学川输了吗?他没输,他利用抓到的革命军,将威胁转移到码头,顺手去抓了王四爷。可见,这人做事,成或者不成,都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步计划,你说这样的心机,有多细多可怕!”
明月说完,点了点花园里的树,继续道:“南哥,我们再往前想,几个月前,卢学川利用日本人,夺了刘老板的新橡胶园,如果成功了,会引发后面的什么事情?”
“如果他成功了,就有橡胶卖给日本人,自己拿钱!”阿南立马回答道。
“得到了钱,就可以买船运公司以及造军火,对不对?但是橡胶园的事情,被你破坏了,后果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让监狱犯人去采胶,然后革命军的人借机逃跑。这件事情上,卢学川依旧是做了两套准备,左右他立于不败之地,我们上不上钩,他照样赢!”
阿南似乎听懂了,点了点头道:“我觉得,他好像在让我们做选择,我不出手,他就拿钱,我们出手了,他就要让我们付出代价,对不对?”
明月点了点头:“南哥的感觉一向准,正是这样!我按照这个逻辑,来想我们眼下这件事。如果我们不出手,这件事,就会变成,卢学川成功拿下船运公司,顺利进行兵变,他会让王四爷安全出大牢。如果我们出手了呢?他准备怎么对付我们?”
师爷摇了摇折扇,恨恨道:“我猜想,英国人兵力不足,为了镇压南洋百姓请愿,他会请出远调山区的陆军,帮着南洋城维护治安!”
“正是如此!”明月立马应道。
师爷没想到竟被明月识破了白鹭的计划,自己差点中招,大舒一口气,摇了摇头道:“连我都着了他的道,这白鹭,不简单啊!”
阿南慌忙道:“那怎么办?取消请愿吗?”
师爷道:“取消请愿,四爷还是出不来!卢学川如果一旦得知,我们已经拿下船运公司,更会威胁到王四爷,别忘记了,他手里还有那致胜的百分之二十股份呢?”
“想个办法啊,师爷,明月,还有什么办法没有?”阿南一听,知道王水虎为了船运公司不落入卢学川手中,肯定要豁出自己性命,这次卢学川设局,设得是死局,没有半点可以回转的余地。
师爷先看向明月,明月摇了摇头,坐了下来,低头不语。
师爷再看了看阿南,阿南睁大了小眼睛,一脸恐慌,师爷抽出折扇,缓缓道:“阿南,去调黑鸦令!只能对他下手了!”
阿南应下了,刚想走,想想不对,转身问师爷道:“卢学川安保周全,如何才能刺杀他?”
师爷看了一眼明月,明月似乎心里一动,立马知道了答案,但他不敢说话,继续低下头。
师爷摸了摸哑巴的羽毛,哑巴全身抖动,将身上的水滴抖干净,乖乖跳上了鸟架,一双圆圆的小眼睛,看着阿南,表示自己已经洗完了澡,嘴里说着:“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师爷听哑巴念诗,一改常态,笑也不笑,起身将脸盆的水,倒在了花圃之中,转身对阿南说道:“你以为我,去请姚政海帮忙,真是为了改口供吗?我早知道,即便改了口供,也救不出四爷。我去会他,是为了让白鹭对姚政海生疑,这样,姚政海为了自保,就必须帮我做一件事!”
阿南见师爷神神秘秘,他依旧猜不出姚政海可以帮师爷做什么,急忙问:“做什么?”
“引白鹭出来,我们可以见机行刺!”师爷淡淡说道。
“也就是说,一开始,师爷就定下了刺杀卢学川的计划?”阿南一身冷汗,直接开口问道。
师爷知道自己欺骗了阿南和明月,不敢去看阿南的眼睛,只是轻声说道:“确实是这样。”
明月此时悄悄看向阿南,想知道阿南会有什么反应。
只见阿南站着愣了一愣,随即抱拳弯腰,向师爷鞠了一躬,朗声道:“遵命!我立刻去调黑鸦准备!”
明月又看向师爷,师爷见明月来看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愧疚,柔声对明月道:“下得是死棋,没有解!”
明月也起身,抱拳对师爷一拜,口中说道:“明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