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师爷点点头道:“先别说信不信,我再问问细节,你说一帮人在拜一块石头,怎么拜的?像拜菩萨那么拜的?”
乌鸦边穿衣边回答:“对的,跟拜菩萨一样,嘴巴里说着我发财了啊,我挖到金子了,但我就是感觉,他们被迷了心,着了道,不过我后来自己也像是着了道。再告诉您一个不好的消息,橡胶园的刘老板,也在那伙人里。”
徐师爷道:“你继续查下去,我问你,你有没有听说过三邪帮?”
乌鸦摇头:“师爷,我9岁来南洋,本地帮会都是熟悉的,三邪帮确实没听过。”
“你抓来的那名女子,就是三邪帮之一凤阳帮的人,三邪帮指的是我大清朝南方三个邪门的帮派,这三帮可谓是坏事做尽,凤阳帮、福新帮、陆旗帮。陆旗帮是广东沿海海盗帮派,打家劫舍,为祸一方,传闻有红黄白绿等六面旗六位大头领,实力最强之时,官船都要绕道而行;福新帮起源于福建地界,最出名的勾当是绑票抢劫,手段颇为强硬;而凤阳帮最是邪门,是由灾年安徽凤阳流民组成,帮派内清一色女子,她们上街假扮乞丐,借机拐卖妇女孩童,凤阳帮的女子也比较好辨认,她们随身带着一条小丝巾,叫做凤尾,寓意丹凤朝阳,凤尾是富贵之意。”
乌鸦穿完衣衫,恭敬站在师爷身旁,小心问:“师爷阿叔,您的意思,就还是拐卖人口?”
师爷朗声:“自南洋华人携手振声,创华人会,南洋华人自治,以华人之力维护华人利益,里头最大的规矩便是:华人不杀华人和杜绝拐卖同胞这2条,这件事太影响我南洋华人声誉,必严惩不贷!”
乌鸦摇头道:“七大商社我查过了,现在坐实了就是橡胶园里出的事,让白鹭赶紧去缉拿。”
师爷拿折扇狠敲乌鸦额头:“小鬼头,无凭无据,让你去取证据,你取回什么来了?还想把事情推给白鹭,我们至少要知道橡胶园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才好做下一步打算。”
乌鸦低头喃喃:“杨掌柜不是说了,杀人抛尸,我又查到他们拐卖人口,这不是证据吗?”
师爷甩开折扇:“这是推测,不是证据,再查!”
乌鸦争辩:“七大商社的事情,私底下有好有歹是我的职责,现在明面上是犯法,官家这边就是白鹭的职责,我查下去又如何,我不能拿人,不能判刑,事情已然闹大,我已经办完我的事情,现在是他白子出手的时机。”
师爷微笑说:“不要上火,要是官家那边问起来,你怎么说?杨掌柜发现染坊水渠有人抛尸,去差馆报案,差馆查了尸体,说不在户籍,但能确定死者是中国人,不排除偷渡过来或是新来打工的,让我们查查,我们告诉杨掌柜,现在查完了,橡胶园里一帮神经病,还抓了个凤阳帮的,怀疑是橡胶园拐骗同胞来南洋。但你要让差馆现在接手,这个皮球踢得不够漂亮,橡胶园为什么要做拐骗同胞的事情,怎么和凤阳帮搭上的,这些还是得要弄清楚。理清来龙去脉,有理有据,人家差馆才能去抓人啊!”
乌鸦把师爷的茶杯小心端过,放在案上,用水壶续上了热水:“师爷,我今晚已经打草惊蛇,要是官家现在去抓,还能捞着些证据,明天过后,怕是我要找这帮人都不易了。”
师爷站起身拿扇子敲了敲乌鸦健硕的臂膀:“阿南,我们乌鹭棋社哪里有容易的事情做,不要急躁,再等等,这件事应该没那么简单。”
师爷从钱袋里掏出一颗黑色的围棋棋子,拍在乌鸦的大手上“应了人家的求,就要给一个圆满的答,你晓得这枚棋子值什么价,要不负众望啊,那么多人都是大活人,总要吃要喝,明天去菜市,找老街坊要一点线索来!”
乌鸦拿着黑色棋子“乌鹭棋社社规:黑白两不相见,各司其职,传闻白鹭聪慧绝顶,如果让他出手,说不定事情早解决了。”
师爷边踱步出房门边叹气:“你啊你啊,妄自菲薄,出门前把茶碗洗干净放账台上。”
乌鸦把黑棋子扔进一个棋篓,大喇喇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再看那棋篓,数十颗黑色棋子背后,用金色印有一个小字“墨”。刚扔进去的这颗棋子,一天前,来自在另一人之手,那人便是浙江海宁的杨掌柜。
杨掌柜祖上历代经营布料生意,他年轻时以杭嘉湖的高档丝绸,把生意做进了金陵城,却不料,太平天国将南京弄成了人间炼狱,杨掌柜一家散尽家财,连夜从南京逃回海宁祖宅,这才幸免于难。
可惜海宁离得南京不过5、6百里,杨掌柜回老家收拾钱财,逃至宁波,再由熟人建议,转至福建泉州,后出海来到南洋。
这一走,就是一辈子,老掌柜身体硬朗,70多岁,依然操持家族的布业生意,从生产到经营,事事不离手,亲力亲为,反观子女,享受惯了,在南洋华人里做着人上人,幼年颠沛流离的那些苦,早忘记得一干二净。
话说这一天,染坊管事王福宝急忙忙从布庄后门进来,正赶上杨掌柜用完早饭,掌柜的正想让下人备茶去正厅,福宝叔在膳房里咕咚跪在地上不起,子女未早起,膳房只有杨掌柜和1名男佣,掌柜遣走佣人,问福宝发生了什么事情。
福宝慌忙求救:“掌柜的,出事儿了,今天天刚亮,染坊水渠后面发现几条尸体,应该是从其他地方冲过来滴,正值雨季,水流没有方向,也不知道哪里漂来滴,这万一差馆来人,诬陷是咱们布庄杀人,这可是大祸事了啊,掌柜想想办法啊,现在咱也不敢捞哪些尸首,还泡水里头呢!”
杨老一听,吓得不轻,着急问:“个么你点过染坊的人没有,确定不是我们染坊的人?”
福宝哆哆嗦嗦说:“不是不是,染坊里一个人不少,是外头来滴,看衣服不是我们这里的人,是外头滴人,掌柜的,吓死人了,有个死人脸朝上的,眼睛是2个黑洞洞,很吓人。”
杨掌柜毕竟是经过乱世的生意人,拉起福宝就走:“福宝,跟我走,帮我去门外叫一辆黄包车来。”
福宝腾一下起身:“好滴好滴掌柜,我马上去叫,我们要去哪里?”
南洋三江会馆,“杨掌柜,压压惊,事发突然,我们先要通知差馆,您就在我们会馆,我让差馆派人来做记录,福宝和我手下一起先去差馆报案。”赵馆长上好热茶,让掌柜坐在正厅太师椅,命下人拿毛巾给杨掌柜擦脸。
接着安排手下和福宝先去差馆,自己则陪着杨掌柜,问清事情由来。当说起死人双眼黑洞,赵馆长震惊之余,也百思不得其解。
整一上午时间,差馆将福宝口供记录在案,并派人上门找杨掌柜对口供,差馆出动一班人手,去叫了码头苦力,将染坊水渠的5具尸首打捞去了龙山庙。
仵作第一时间做了检查,尸身浸泡太久,死亡时间和原因不明,几具尸体双眼凹陷严重,身上却没有明显的饥饿或者虐待的痕迹,身上衣服为很廉价的中式短衫长裤,壮年中国男性。
差馆核对同龄在籍华人,并未发现蹊跷,怀疑是偷渡客或是新来的华人劳工,并怀疑布庄以及染坊偷运劳工,造成人员死亡。于是扣下了福宝审查,案件无法继续开展,只想着从福宝口中套出证词。
杨掌柜一听福宝被扣押,顿时失了主意,赵馆长仔细听完手下讲述调查情况,向杨掌柜抱拳:“掌柜的,您先坐一坐,我去后面拿点东西,马上回来。”
杨老魂不守舍,颤巍巍地点头。
不一会儿,赵馆长回到议事厅,将一个红色丝锦的首饰小盒子放在案上,端坐着向绝望的杨老点了点案上的盒子:“杨掌柜,我南洋三江会馆,为江苏、浙江、江西三省南洋同乡总会,上至达官显贵,工农商兵各行百姓,甚至流民,我馆皆有义务助我同乡在异地他国之周全,三江会馆为南洋华人会正式成员,今天的事情,差馆已尽所能,华人事华人治,你拿这枚求助信物去乌鹭棋社,他们会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杨掌柜打开盒子,一个黑润润的棋子,油亮亮躺在当中,这南洋华人圈黑白乌鹭双子的故事,也就从这个案子开始说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