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一旁的蒙面女问道,怎么样,这次你看见你自己了吗?
春晓仍不明白,又摇了摇头说,我在哪儿,哪里有我?
蒙面女无奈,只好说,走吧,我再带你去见一个人。
春晓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周围风云突变、万物更新,转瞬间又来到了一片石林之中。
女皇武则天正在此大宴群臣。
在这里,她又一次看见了自己父亲年轻时的模样。
他此刻正威风凛凛的屹立于女皇的左侧。
在这里,春晓又一次见到的不只是他的父亲,还有那个梦中相识的故人,那个才华横溢、文采斐然的上官才人,那个一支玉簪、一朵红梅、迷倒众生的上官昭容,那个称量天下、执掌中枢的巾帼女相。
她比那日梦中的那个她更加清雅秀丽。
她比从前传说中的那个她更加明艳动人。
她扎着祥云高髻,比一般的祥云髻要高出好多。高髻后头,别有素钗一只。穿领口低低的对襟“半袖裙襦”,露着玉藕般的臂膊,腰身收束,脚蹬小头高脚红锦履,清楚利落。
她每走一步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她每说一句话都喷薄着迷人的芳香,她把王侯将相和名家文豪的诗词拿起来,一边走一边朗诵品评,无论是女皇的序,还是文章四友的韵,她的评语总是那样让人心悦诚服、无话可说。
春晓尤为注意到了父亲看她的眼神,和上官婉儿回视的目光,父亲的眼神始终是那样的严肃且刻板,而上官婉儿的目光却是别样的秋波荡漾与柔情似水。
奇怪,这两个人之间会有什么故事吗?
想到这儿,春晓笑了笑,自己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自言自语的摇头晃脑说,绝不可能,我父亲如此无趣的人,怎么可能与风情万种的上官婉儿发生什么,绝无可能。
可那蒙面女却说,一切皆有可能。
春晓被这句顶撞的有些发懵,立刻反过来问她,你所言的是哪一种可能?
那蒙面女却避而不答,又重复了那个已经提了两遍的问题。
怎么样,这回找到你自己了吗?
春晓再次摇头,仍是言称这里没有我的存在。
但是她随即又兴奋的说道,不过,在这里我却圆了一个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蒙面女问,什么梦想?
春晓说道,我居然有幸能够亲眼见到石淙诗会的盛景,而且我竟还能亲眼看见孟老师口中的那些个伟大的诗人。崔融、苏味道、李峤……这些可尽皆是了不起的人物啊。
蒙面女却反奚落说,不错,但却也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
春晓被这一盆冷水浇醒后,点点头表示赞同的说,诚然,论气节和风度,他们跟咱家孟老师比起来,那可真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分。
蒙面女此时摇了摇头说道,你呀你,又是赏景品诗、又是思旧怀春。看来,你始终不明白我带你来此处究竟为何?
春晓一头的雾水,不禁怨道,你总是让我找到自己,找到自己,可我自己不就在我自己这儿吗?
蒙面女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你不是想知道你父亲跟上官婉儿的故事吗,那就跟我来吧。
话说完,她牵着春晓的手急匆匆的走进了一团烟雾,随之又从烟雾中步至长安城内的一汪池水前。
白月寒光影照下,紫檀青龙阁楼上。
烟波渺渺人世间,牛郎织女雕像前。
上官婉儿凌风映月,现身于楼顶。
她梳着乌黑如漆般的凤髻,头顶别一枚金色的鸾钗,身披如同蝉翼一般的轻纱,穿着牡丹刺绣的裹胸,花颜金步摇,一步一颦笑。蹙起梅花朵,谁人不魂销。
她一边走,一边吟唱诗歌,一边向下抛洒沾染墨迹的薄纸。
春晓望着此景,不由得问道,这又是哪儿?
蒙面女吟诗道,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
这是宋之问的诗。
春晓再次被点醒,惊呼道,昆明池!
第一次举办天下诗人赛诗大会的地方。
蒙面女点头说,不错,正是。
这时,赛诗会已经到了末尾。
上官婉儿抛下了最后一张诗词,周围人一拥而上,发现是沈佺期的诗句,有人突然喊道,宋之问宋大人获胜。紧接着,掌声雷动,所有人将一个留有两撇胡须的中年人围作一团,纷纷上前道贺。
与此同时,上官婉儿悄悄的下了阁楼。
春晓和蒙面女一齐跟了上去。
就在阁楼后边的一座假山处,春晓再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柳茂公恭恭敬敬的向上官婉儿施礼,并呈上一封信笺。
上官婉儿看了信后,莞尔一笑,说道,一切正如你家小主人所料,韦氏皇后早有不臣之心,恐怕这几日就会有异动。望他与相王早作预防,以备不时之需。
柳茂公深深一躬,微臣明白。
上官婉儿看四下无人,此时突然卸去伪装,使手轻轻的拍在了柳茂公的肩膀上,柔情的说道,茂公啊,你我之间的关系早就是心照不宣,现下并无旁听之人,你又何必如此拘礼?
柳茂公头也不敢抬,弯腰更深说道,自古君臣有别,上官昭容贵
为陛下嫔妃,微臣满心诚敬,不敢有半点逾矩。
上官昭容——
闻此,上官婉儿忽然轻蔑的笑了笑,说道,当年神龙宫变,集仙殿前,若不是你带领千牛卫保我,恐怕我早就是刀下亡魂、枯骨一堆了。
柳茂公依然恭恭敬敬的说道,昭容言重,护卫内庭,本就是茂公份内之事。再者,我家小主人再三交代,宫中若有变故,当先保昭容之周全再顾虑其他。这一切尽皆奉命行事、听令而为。因此,昭容自不必放在心上。若是感念恩德,就请感念我家小主人的恩德便是了。
上官婉儿则不依不饶,继续追问,那前不久李重俊谋反,从豫章门直杀入金光门,你又只身一人赶来救我,难不成,这也是你家小主人的私相授意和你应当应分的职责?
这——,柳茂公忽然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当时叛军闯宫,极恶穷凶,微臣闻听风声,担心陛下安危,本欲往大明宫救驾,偶遇叛军追杀昭容,这才——。
住口——,不等他把话说完,上官婉儿就打断了他。
你家小主人调教的好奴才,张口职责闭口本分,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之所想所念?
上官婉儿一边说一边试图更接近柳茂公。
仿佛是被对方看穿了,柳茂公一边后退,一边吞吞吐吐的说,昭容您——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这话说完,上官婉儿突然扑到了柳茂公的怀中,柳茂公吓的立即跪了下去,俯首叩拜道,昭容娘娘,微臣不是登徒浪子崔湜,更不是那乱臣贼子武三思,望请上官昭容自重。
上官婉儿被柳茂公此举惊到了,万万没想到世间竟还有这样的男子。
看来你们柳氏祖先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定力还真是被你给遗传下来了。
茂公出身微末,一介武夫,怎堪与圣贤相比?
柳茂如此一说,上官婉儿更加欣赏他了。
春晓在一旁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已经动了真情。
上官婉儿此时轻挥了一下衣袖,温情的笑道,你走吧!
多谢昭容。
柳茂公施礼转身欲走。
站住。
上官婉儿似乎有些不舍,忍不住又喊了一声,茂公。
叫的何其亲切,何其缠绵。
你知道吗,你适才提过的两个人,在我心里,只不过是利用工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