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老家伙早就过气了！他怎么可能、怎么敢对抗潮流呢？

是的，王子眼前的大红人愿意娶一个过气之人家的女儿，还是一个不值钱的寡妇，这绝对是看得起那老头！

那个老头完全应该没日没夜地向自己的家神祷告，感谢神灵没有彻底厌弃他，感谢神灵给了自己一个极为体面的退出政治舞台的机会！

那么他，辛希布大人的私人代表，辛希布大人的宫廷“副管家”，蒸蒸日上的基安阿伊老爷，完全应该挺直腰板，理直气壮地通知那老头：你，失了势的维吉尔，可怜的、衰老的泰菲比安虎，把你那个做了寡妇的女儿嫁给如日中天的塞贝霍特普辛希布大人吧！你，老老实实地向强大的势力低头吧反正你已经低过一次头了这有什么丢人的呢在新的、现实的利益交换之前，你这一辈子和辛希布大人的那点恩怨又算得了什么呢？难道你不想安安静静地、体体面面地退出朝廷这个血腥吃人的斗兽场吗？真的，你的身上还有什么呢？你可利用的价值又在哪里呢？除了那个“维吉尔”的名头，你还能剩下什么呢？你现在还不抓紧时间把这个名头所残存的最后一点价值压榨出来、用好、用透，你还想怎么样呢？低头吧，泰菲比，等到你和你的家族真的彻底凉透的那一天那一天也许不会遥远了你就真的彻底变成了荒野中无人问津的粪土，变成了街角一滩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污水，变成了厨房中微不足道的灰尘……谁还会搭理你呢？哪怕你做一个最疯狂的梦，在梦中还能攀上这样的高枝儿吗？……

此时此刻，阿伊觉得自己心中的底气已经足了很多。

他从抬轿上稍稍直起了身子，以便揉一揉坐得僵硬的屁股，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塞提”区了。

“塞提”区可是阿玛尔纳的“富人”区，这样的区在首都有三个。

如果说，巍峨壮丽的阿吞神庙就是阿玛尔纳地面上的太阳的话，那么气势恢宏的大王宫就是首都的月亮，同“太阳”紧紧相依，而“塞提”之类的富人区中豪华的宅邸，则是数不清的繁星，将两颗最耀眼的明珠团团拱卫。

这里的房子不同于阿玛尔纳街道上大量的泥砖房子，更不同于靠近河边的码头区的简陋窝棚，这里的一切都经过精心细致的规划用昂贵的花岗岩石板铺就的数十条街道以大王宫为圆心，呈放射状向四面八方辐射开来在道路两边种植着密不透风的大量棕榈树，使得每一条街道都显得郁郁葱葱而在树下，则是用泥砖垒就的高高的院墙，墙内便是高官显贵们的私人宅邸了。

朝廷的重臣，陛下最心爱和信任的人，掌管着帝国正常运行命脉的人例如，王家大司库，大法官，“河流和堤坝的全国总管”，“粮仓的总监”，“全国书记官总管”，各式各样的历史悠久的大贵族……全都住在这里。

这里存在着严格的秩序因为这些宅邸的产权，名义上属于帝国政府，而并不是显贵们的私产。

例如，每一栋宅邸的大小、形制，甚至内部装修的豪华程度，都有着极为严格的规矩。如果有一名“全国医生总管”胆敢在自己的府邸中摆放几尊甚至比维吉尔的宫殿中还要精美奢华的神像，他也许会遭受陛下本人的亲自鞭打反过来，如果一名朝廷重臣的家中过于寒酸，他反而也许还会因此失宠在这个地方，与身份不符合的节俭不被认为是一种美德，而是被当做丢失了朝廷的脸面。

好在朝廷的臣子们并不是全年、全天候地住在这样的地方。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在阿玛尔纳的其他街区大肆修建完全属于自己的豪华宅邸能够蒙受陛下的恩准，在首都得到一块土地赏赐，这也是臣子们在陛下心中宠辱情况的晴雨表更不用说在首都之外的外省地区所修建的无数奢靡到令人发指地步的豪华庄园，以及过着同样到令人发指地步的纸醉金迷的生活了。

在阿吞神庙所在小山的另一端，则是神庙的高级祭司们所居住的高级街区，更加封闭和神秘。

……

天色已晚，“金荷鲁斯军”的士兵们已经成群结队地开赴街头，开始执行宵禁任务。

这些戴着闪闪发光头盔、围着金色腰带的强壮武士们三、五人一组，手持火炬、长矛、圆盾和腰刀，在大街上四处游走，盘查、驱赶那些依旧没有回家的人们很快地，这里那里到处都响起了粗野的呼喝和咒骂声，以及妇女、孩子们的哭叫声不时有几个违反宵禁禁令的倒霉蛋儿被绑缚双手，从某个黑黢黢的巷道里拖了出来，在污水四溢的大街上串成一串儿，等待着送入阿玛尔纳“城防司令部”的监狱……

没事儿，首都的每个夜晚都是这样的。

基安阿伊老爷手持辛希布大人赏赐的金牌，倒是一路畅行无阻“金荷鲁斯军”的士兵们还要行礼呢，很快就进入了“塞提”区的核心。

他其实对这个地方非常熟悉。

当他还是安虎家的“小哈列姆”的时候，就已经跟随自己的父亲来到这片区域，去拜访过不少朝廷重臣当然他的父亲，老哈列姆，是带着自己的主子泰菲比的指令在首都四处结交的。

这里的情形还是同当年一模一样外城的繁华热闹荡然无存，所有的街道和宅邸都是一片漆黑、一片死寂，一团团高大的树影就像暗夜中沉默的巨人，而在泥砖墙上每家每户的大门口前熊熊燃烧的火盆则像鬼火一般在跳动的火光之下，隐约可以看见“金荷鲁斯军”的士兵们正在站岗放哨朝廷绝不允许达官显贵们将自己家的私兵带入首都，当然把这片“宿舍区”的安全保卫工作全都承包了。

艾哈和抬轿子的两名小黑奴显然是第一次进入“塞提”区，完全被这里的黑暗、空寂和肃杀气氛吓坏了，阿伊甚至能感到自己屁股下的轿子正在瑟瑟发抖！

“怕什么，狗崽子！”这家伙又好气又好笑，压低声音喝道，“再抖，我就要掉地上了！稳一点儿！”

“老爷！”可怜的艾哈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心惊肉跳，小声说道，“阿姆舍特老爷好像在首都就这一处宅子？这可真是个好老爷呀！”

阿伊顿时心中一动确实，从没听说过这位宫廷高级侍从官阿姆舍特老爷在阿玛尔纳有什么别的豪华大宅子。

所谓的“高级侍从官”其实并不是保卫陛下人身安全的什么“武官”，严格说来算是陛下的“秘书”一类的官职，也算是高级文官了这样的人在朝廷之中至少有20个。

那么，这样的人，到底算“贵”还是“贱”呢？

说他们“贵”，却完全不同于那些手握重权、独当一面的朝廷重臣那般炙手可热、势焰熏天，他们顶多是陛下面前俯首帖耳的恭顺奴仆罢了，成天做的都是一些维持帝国朝廷正常运行的繁杂琐事

说他们“贱”，却又不同于那些宫廷之中的真正仆人他们从身份上讲隶属于帝国政府系统，从理论上讲应该在大维吉尔帝国宰相的领导下做事而在现实中他们又属于陛下身边的小团体，能够帮助陛下本人处理无数政治上的机密要事许多机密，就连大维吉尔本人也不可能知晓这样的待遇，哪怕是一位位高权重的朝廷元老、贵族重臣也不会经常有的。

无论如何，这样的人的生活应该是优渥的至少不会比一名在阿玛尔纳和外省都有多处豪华庄园的朝廷显贵差。

而像阿姆舍特老爷这样一辈子只住在朝廷“宿舍区”的高级侍从官，还真是少见哪。

阿伊眯着眼睛，死死盯着黑暗的树影下那些影影绰绰的高大围墙，不由得对这位从未谋面的老爷心生好奇。

据说，阿姆舍特老爷死的时候还不到40岁，在朝廷之中似乎一直是一个低调到极点的、无声无息的人物也许，这就是他一直住在“塞提”区的缘由吧。

所以，辛希布大人也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阿姆舍特家族应该是一团软柿子，好捏才敢提出，要将尼弗丽特安虎小姐，阿姆舍特家的寡妇，纳为妻妾的吧。

……真是奇怪，泰菲比安虎老爷做了一辈子的大维吉尔，肯定知道“强强联手”的道理，肯定知道婚姻将会在政治联盟中发挥怎样巨大的作用他当年为什么不找一位气焰熏天的重臣、大贵族，而是找了这么一家平平无奇的人，来嫁自己的女儿呢？

……

正在这时，小抬轿突然停了下来。

一面高大的围墙正横亘在眼前。

“老爷，到了，”艾哈凑了上来，小心翼翼地说道，“这里就是阿姆舍特老爷的家。”

阿伊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不等两个小黑奴把抬轿放到地上，便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