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的小孩都早熟，在旧传统和新学都接触，开阔了他们的视野。他们是敏感的，太早来新楚了他们容易变成目无伦常的“坏人”，士族们恰好歪打正着。

“他们去看个热闹罢了，他们又不是这边的国民，看了能怎么样，没有归属感。

其实我们和他们一样，问题摆在我们眼前，我们需要考虑，未来怎么样做，我们在新楚受到教育，将来回去应该做什么，难道留在江陵不回去了？

如今新楚正蒸蒸日上，而士族们却抱着儒道在原地踏步，新楚正积极进取，建邺垂垂老矣。

新楚在致力于建设一个理性的社会，让人们能够发挥自己的天赋，以便能做好事情，有更好的生活。

你看商业区这新开的百货大楼，这大楼富丽堂皇如同宫殿，看起来也是异常坚固，在建邺有人能修建得起来吗？

你要是狡辩，可以说这只是一个几层的小楼罢了，建邺的宫城比这个大得太多，但是技术上咱们估计就是做不到。

即使有人有财力，有技术能修建起来，什么人敢修建这样华丽的宫殿，不怕皇帝嫉妒吗？”三人在刚修建没多久的百货大楼逛完，里面聚集了新楚大量的商品，他们高端饭店吃完饭，在这里聊天。

“周兄是认为，新楚必将吞并天下吗？”王彪之问道。

“依我看，至少有很大概率，按照新楚的说法，秦国建立了帝国，后代都在模仿他，因为帝国这一套在争夺天下非常有利，帝国积蓄大量财富，还能发动大量的人力，不管是征战还是修建宫殿，都有无可比拟的优势。

但是新楚开辟了另一种道路，如果不想输给新楚，只有向新楚学习。

新楚已经打算在几年后普及教育，到时候能培养出成千上万的能工巧匠，修建比百货大楼和法院那样坚固美观的大楼，建邺朝廷能做到吗？

他们会学习新楚，培养大量普通人做工匠吗？会，但是他们不需要，不鼓励，不会给这些能工巧匠地位。只会把这些人当成士族的奴隶，没有经过系统性的学习和培养，晋国匠人的技艺怎么可能比得过这边。

新楚可以建造更大的船，更猛烈的炸弹，而建邺的匠人，永远停在初级层面，无法深入发展下去。

我们周家是和北方士族有仇怨，但是这些仇怨如今看来都是小事了，你们北方士族在朝堂上能打压我们这些南方的士族，但是你们未来就安稳了吗？

我们的父辈深信传统，从不怀疑，我们这一辈该怎么做？能怎么做？”周庾说完，也陷入深思，这个问题是问王胡之兄弟，何尝不是问他呢。

“是啊，如果只有学习江陵才能打败江陵，我们怎么选择呢。我们年轻一辈也许可以退步，但是老一辈怎么可能后退呢？

即使我们选择学习新楚，将来等我们登上庙堂做主，也至少是二三十年以后的事情了，如今只能多学点新楚的知识，看看能不能吸收新楚好的东西，舍弃他们不好的。”王胡之说道。

“兄长，你未必把自己看得太重了，诸子研究院的大学问家们在新楚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两者之间的调和。

你能想出一条比新楚更充满正义的道路吗？从大众的角度，哪怕只是想象。

司马邺在江州就是以秦汉帝国的道路，想要对抗新楚的新路，可是帝国的道路他都不一定走得通。

我们士族愿意舍弃自己的利益，养出一个权位至高无上的皇帝吗？他可以集结晋国的所有资源，所有人都是他的奴隶和附属，哪怕我们士族他也能随便宰割。

你们作为士族的一份子，你们愿意吗？愿意出现这样一个皇帝，让他来主宰一切，以便能对抗新楚。

即使你们愿意，最后也成功了，至少也是几十年的时间，到时候新楚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以前新楚的医生才能打开腹腔，现在已经开始打开胸腔做手术了，以后他们的医生估计能打开人的脑袋做手术了。

政府用全力推广新学，就说书籍，以前的书籍都是难得一见，靠人手抄，现在新楚已经能批量生产书籍了，这个能力就让我们目前无法战胜。

对比一下，学宫的元伯藏书馆当年就有一万多本书，现在不过增加到两万本。

而新学呢，清楼里面的书籍，当年听说只是几千本，现在清楼的藏书数量已经超过两百万了。

当然重复很多，现在学宫的《新学》杂志，每一期都是在图书馆都放上千本给人借阅，大量的新学杂志被流入民间。

商业区这里的最大的书店，摆放的书籍，数量就十几万。王教授的著作在学宫的图书馆，就有几千套，各种学科的书籍也如同雨后春笋一般迅速增加，而且越来越多。

印刷术掌握在政府手里，他们大量推广新学，用新学的话来说就是垄断。

十几年以来，光是新学的教科书，数量早已经超过百万，各地学校听说也开始建造自己的图书馆，陆续从江陵购入书籍。

而元伯藏书馆呢，哪怕就两万册书，当然种类很多也是一个方面，要是这个图书馆在建邺，供人借阅，多少爱书的士人恨不得老死在里面。

新楚要是用推广新学的力气，去推广圣贤之道和文章，天下都是士人了，那么多士人有什么用，谁来种地，谁来做工？

深入学宫，才发现建邺在这些地方，论信息的传播能力，已经远远落在新楚后面了。”王彪之遗憾道。

“以新楚现在的实力，想要和他们对抗太难了，就看新楚以后自己会不会衰败。

与其努力追赶新楚，不如求神问鬼，让新楚自己衰弱，哈哈。

不开玩笑了，坦白说无非就是新楚用一种和建邺完全的方式，这一套更符合社会中的大多数人的期待。

哪里有绝对的公正，律法的建立，是为了秩序，有人认为是保护弱者，弱者才需要限制强者。有人认为是为了保护强者，不管怎么做，强者总是可以脱颖而出，靠着规则才能占据更多好处。

说白了也是和利益的关联性最大，我们都知道，要想和这边争，司马邺已经选择拥抱帝国模式。但是我们大家都知道，新楚只要不衰败，司马邺想赢怕是不可能了。

新楚有没有缺点呢？有，新楚人理性建国，在意规则，实在打不过，咱们认输就行了，朝廷占据半壁江山，不招惹新楚，新楚也没有借口和咱们动手，只能期待这个了。

只要外面保持平静，再用些儒家的思想对百姓进行愚弄，士族照样可以高高在上，享受自己舒适的生活。

教育未必是只有新楚这种搞法，让人有自己的想法，教育也可以是欺骗的方式，让百姓以为士族才是好人，新楚才是祸乱天下的人。

只要保持晋国内部的安定，只要等到王教授去世，到时候整个江陵未必不会乱，新楚批评帝国，不就是老说帝国的皇帝更替容易出问题吗？王教授也不能活千年万年吧，那就是士族的机会。”周庾说道。

他们几个在街上闲逛的时候，忠烈公园的王青一行人正在举行建国的纪念活动。

多年来，已经形成固定的模式了，为了维护秩序，江陵的驻军几乎全部出动。

这些仪式是有必要的，为了凝聚军心，在江陵训练的军队会来参加，忠烈公园的几千的坟墓，无声地告诉他们，战争是会死人的，要开创和维持现在的新楚，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些年来，新楚战死的士兵，数量也有一万多人，只不过有的家属愿意把亲人安葬在江陵，有些人不愿意。

王青对公众演讲，是仪式的一部分。

“……

国民们，已经安息在此的烈士们，今年是我们新楚建立的第十个年头，我们取得了不少成就。

在新楚内部，我们的经济取得了极大的发展，推进了法治，兴建了教育。

在新楚外部，我们新楚的疆域不断扩大，有了更多的资源，也能养得起正在膨胀的人口。

同时，我们正在经受考验，我们需要鼓起勇气，应对时局的变化。

我们最大的敌人，是对抗晋国或者北方尚未汉化的野蛮人吗？

不是这样！我们最大的敌人是国民缺乏勇气。

我们所有国民需要勇气，以此来对抗所有的暴政，维护公平正义的价值。

《约法》成文已久，如果我们没有勇气保护《新楚共和国约法》，确保约法的神圣性，约法就无法带给我们公平和正义。

我们要用前所未有的勇气，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捍卫《新楚共和国约法》的价值。

如果公平正义得不到保证，社会变得不公不义，国民失去对律法失去信心，那才是最恐怖的事情，是我们最大的噩梦。

在那样的社会里面，每个国民都会成为受害者，国家也将会崩溃，所有人都会成为外敌的奴隶。

为了公平正义，我们决不投降，即便强大的敌人闯进来，占据良田沃土，占据我们钢铁厂，造船厂……我们也会依托每一个关隘，每一条河流，对敌人发起猛烈的回击，直到把他们赶出我们的家园。

如果我们退缩了，想要用苟且来换取短暂的和平，我们最终将失去一切，没有公平和正义，所有人都会变成没有保障奴隶。

公正才是一个社会能延绵不绝的唯一原因，也是文明理性社会的基础。

埋在在这里的士兵们，他们为此而战斗，我们才能享受如今的和平和繁荣，这些美好的东西不是免费就能获得的，需要每一个国民的付出与维护。

我们以及后来者们，只有拥有这种大无畏的勇气，才能开拓更美好的未来，平等，正义，只有不断用勇气浇灌，才能不断如此美丽绽放。

在这条道路上，我们永远不会妥协……”

王青的演讲结束之后，激烈回应的民众平静下来，排队为新建立的纪念雕像献花。

现在新楚的雕塑技术已经有了很大地进步，纪念雕像栩栩如生，讲述的是当初新楚和司马睿作战的时候，抵抗晋国的王敦援军，最后付出惨重代价的罗兴世军队的故事。

王青的各种演讲，虽然听到的人不多，但是最后都会刊登在报纸上面。

新楚人正在建设自己新楚的时候，一个重磅新闻传来，刘聪出兵要打晋国了，由刘聪儿子刘粲带领军队十万人即将向洛阳进发。

原因当然就是李矩这个人，他在司州，打败了刘汉的军队，占领了洛阳，消息传回刘汉国都平城，把刘聪都给气病了。

石勒作为刘汉的大将，刘汉的陕东伯也领兵出战，率领十万军队南下。

这是个大新闻，可是对新楚来说，也就那样，除了秦州作为前沿，其他地方都目前还安全。十年不败的历史，已经给了新楚国民胆气。

新楚国民不怕战争，当然准备是必要的，各种军队开始调动起来，要做好晋国大败的打算，守住自己的领土。假如刘汉把晋国赶到长江以南，新楚就要考虑该对刘汉动手了，趁对方立足不稳，要是刘汉占据了扬州，那就麻烦了，比起建邺，匈奴人更不讲道理了。

北方秦州有六万人，时刻注意刘汉在长安的江陵刘曜的动态。

南阳牧场的两个师也做好准备，为了应对这次战争，今年的新兵直接提前结业，分往各地，退役的士兵除了去上学的，一律推迟退伍。

对于晋国，刘汉南侵的消息传来，那才是天都塌了，朝廷上上下下，全都是恐惧刘汉的人。

上一次帝国都城洛阳被攻破，好像就在眼前，战争中死去的亲戚朋友，好多遗体都没找到。

很多人守孝结束才没多久，这回敌人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