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方知,原来许多人称他师父为“老狐狸”,并非是因为其姓胡。师父对他养育授业十七栽,恩厚德重,不亚于生身父母,其真身固然惊得他挢舌难下,却不会因此心生抵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马升风道:“老道这次出来是凑热闹的,也该回去了,你们多加保重。”
除了侯氏兄弟嚷嚷着“快滚”,余人均起身作揖,道:“大哥保重。”送马升风出了酒肆。
侯氏兄弟正在吃酒,忽然面色一变,叫道:“啊呀!大事不妙,大事不妙,老家伙来啦!”同时蹦起,向外跑走。刚一出去,又回头喊道:“老家伙若是问起我们,断不可说出来!”两个捻起隐身诀,便即消失。
侯氏兄弟临别前神情惶恐,众人均未料到,它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竟然还有畏惧之人,不禁大为好奇那个“老家伙”是何方神圣。
吕凌烟笑道:“三哥、四哥竟然还有怕的人,一会儿那人来了,我一定告诉他。”
陆维祯知她是在说笑,还是忍不住道:“那人兴许是两位哥哥的仇家,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吕凌烟正要接话,门外忽然砰的一声响,现出一人。那人头顶芙蓉冠,着一袭黑色道袍,神情阴鸷。
教众人感到意外的是,那人虽是道人打扮,实际上是个光头,芙蓉冠并非簪子固定,而是靠系绳拉到颌下绑系起来。
那半僧半道的怪人站在门口,环视酒肆一圈,大步走了进来,坐到了侯氏兄弟适才坐过的位置上,冲众人道:“两只泼猴哪儿去了?”
众人见他来意不善,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提防他偷袭。忽然觉得迎面袭来一股罡风,已坐不稳当,只卫凌羽跟青木子内功精湛,及时稳住身子,余下几人纷纷倒跌出去。
那人见青木子是中年相貌,能抵受得住外放真气也能理解,但卫凌羽年纪轻轻,竟尔也能不被震倒,有些意外,讶然道:“好小子,功力挺深!”
陆无涯气恼非常,一个“乌龙绞柱”翻起身子,叫道:“哪里来的泼和尚,敢对道爷无礼!”抽出刀来,横着向那怪人脖颈砍到。
那人右手一抬,竟然以手掌去接刀刃,铮铮声响中,拇指、食指便似只大铁钳,紧紧夹住了刀刃。陆无涯惊得张大了嘴,往回收刀,刀刃却给那人捏得死死的,抽不回来。
他铆足了劲,涨红了脸,叫声:“松手!”那人便道:“依你。”手指一松。
陆无涯没想到对方竟真会松手,这一使力过猛,一跤跌了出去。
那人道:“这是清微宫的玄真刀法。小子刀法火候还不错,内功差了点儿!”
陆无涯给那人赤手空拳一招破了刀法,自觉颜面扫地,羞得无地自容,道:“阁下是哪一派高人,还请见示。”
那人道:“你咽不下今日这口气,想等来日修为高了再来报仇?算了罢,老道没几日活头了。”向众人瞧了一瞧,道:“那两只泼猴到底哪儿去了?”
上清八义共进退,卫凌羽见此人折辱陆无涯,心头大是不快,拔出剑来,道:“不才卫凌羽,要向足下讨教一二!”
那怪人扫了鸣鸿剑一眼,站起身来,道:“鸣鸿剑怎么会在你这小子手里?你是胡升泰的弟子?嘶,胡升泰那老东西死啦?”身子一晃,离席而出。
卫凌羽眼睛一花,那人已到了他身后,拿住了他背后大椎穴。
众人一见大惊,要抢上相救。那人大袖一挥,以无形真气拂退众人,向卫凌羽道:“老狐狸怎么死的?”
卫凌羽听他声音中隐隐带着几分伤感,觉得奇怪,道:“敝业师没有死。”
那人道:“胡说八道!没死这鸣鸿剑怎么会在你手上?”
卫凌羽道:“敝业师要修行太阴炼形术,闭关了。”
那人道:“老狐狸已经着手练‘成道生死关’了?了不起,了不起!”松开卫凌羽,道:“没死就好,没死就好,不过老狐狸练不成也得死。”
卫凌羽奇道:“前辈认得家师?”
那人瞪着眼珠子道:“岂止是认得?他妈的老狐狸,说好了请老子喝喜酒,这么多年了,老子都快要入土了,也没等到。”
卫凌羽听此人说话,显然是师父的挚友,收了剑,道:“晚辈无礼,冲撞了前辈,请前辈见谅。不敢请教前辈尊号。”
那怪人道:“老道道号飘羽。那两个不成器的猴子呢?”
众人听得一怔,原来这人竟是侯氏兄弟的师父、峨眉山黄庭观观主飘羽真人。一想也是,这世上能让侯氏兄弟怕成那样的,恐怕也只有飘羽真人了。只是听飘羽真人道号大有出尘之意,没想到它竟然长得如此怪模怪样。
卫凌羽道:“它二位刚走,不知去了哪里。”
飘羽真人道:“混账东西,混账东西!”奔出酒肆,一晃身,即刻没了踪影。
众人见它离开,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彼此相视许久,青木子才道:“飘羽真人怎会这般模样?”
陆维祯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我算是明白它这道号是怎么来的了。”
吕凌烟笑道:“五哥,别胡说八道啦!我听师父说过,飘羽真人也是异类出身,本体是只座山雕。”座山雕即是秃鹫,她尊重上清前辈,因此说得含蓄。
陆无涯叹了口气,道:“原来是三哥、四哥的师父,怪道这么厉害。”
青木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七,不要灰心,飘羽真人内外功已臻化境,八九玄功只怕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输给它不丢人。”
陆无涯点了点头,没再吭声。又坐了一会儿,青木子、陆维祯、陆无涯先后辞行。
目送三人走远,吕凌烟道:“六哥,小妹也要去去祖庭受箓,不如咱们一道而行。”卫凌羽欣然同意。
付了饭钱,三人结伴南下。卫凌羽将自己的黑马让给了吕凌烟,背着毛团,引着老黄在后。两个女孩儿并辔徐行,有说有笑。
沿着官道走了一阵,离着王屋县还有十余里,有人叫道:“呔!此山——啊呸,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话音甫歇,路旁草丛中跃出三个蒙面人来。
三人定睛打量,只见那三人均戴了一顶范阳笠子,当中那人又高又瘦,腰佩长剑;左首那人生得又矮又胖,手持一对短柄板斧;右首那人身材中等,左手持铁算筹,右手持判官笔。
乍见这三个打扮怪异的蒙面人,卫氏兄妹相视一笑。
吕凌烟见有强盗拦路抢劫,跃下马来,道:“这里离着县城不远,你们不怕官府捉了你们去,请你们三位吃鞭子么?”
那三人没睬她,六只眼睛在卫氏兄妹身上扫来扫去,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忽然转身要走。
卫怜钗娇叱道:“三个小鬼头不忙走!”那三人听了非但不停,反而拔足狂奔。
卫怜钗笑道:“见了债主就要躲么?”一抖马缰,枣红马疾驰出去,阻住那三人去路,续道:“白纸黑字,可是赖不掉的!”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对着那三人抖开,赫然写着“欠银二万九千四百五十五两正,贾人杰押”十七个大字。
那三人正是当初在安陆下属的小镇遇到的关中三鬼,那使剑的瘦高个是“一见无情”褚英雄,使双斧的矮胖子是“双斧开山”韦豪客,使铁算筹和判官笔的是“锱铢必较”贾人杰。虽然他们蒙了面巾,但还是被卫氏兄妹一眼就认了出来。
关中三鬼见糊弄不过去,只好摘下了面巾,道:“姑娘,弟兄们近来做买卖蚀了本钱,现如今囊中羞涩,还请多宽限些时日。”
卫怜钗跳下马来,走到三鬼跟前,左手叉腰,右手揪住了贾人杰的左耳,道:“还想糊弄本姑娘么?”
褚英雄跟韦豪客见她一上来便揪住义弟耳朵,生怕她也揪自己的耳朵,吓得不敢吱声。给一介女流揪住了耳朵,疼倒还罢了,主要是面子上挂不住。其实他们倒不惧怕卫怜钗,但卫凌羽的武功他们领教过,有他在边上,他们也不敢造次。
贾人杰疼得龇牙咧嘴,道:“姑娘,姑娘,小的手头真不宽裕,我们兄弟吃饭都成问题了!”
卫怜钗哼了一声,撒了手,道:“要宽限你们几日倒也可以,不过你们得告诉我,干么在这里拦路抢劫?”
关中三鬼彼此对视一眼。褚英雄觉得自己身为老大,适才看着兄弟被揪耳朵,自己站在边上不敢出头,心上很是过意不去,便揽过了话头,道:“姑娘有问,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见卫怜钗脸色转冷,立马不多废话,道:“咱们兄弟本是来王屋山凑热闹的,路上耽搁了,昨儿刚到王屋县,就见好多回程的武林同道……”
卫怜钗不满地道:“别啰嗦,说重点!”
褚英雄连连点头哈腰:“是是是。”依旧自说自话:“我们觉得奇怪,一打听才知道王屋山的聚会已经结束了,这场热闹我们兄弟没赶得上。”
卫怜钗道:“教你挑紧要的说,你罗里吧嗦的没完没了啦!”
褚英雄还想说话,被贾人杰一把推开。
贾人杰拱了拱手,道:“我们哥儿仨盘缠用光了,听说王屋山上人还没走完,琢磨着在守着这条必经之路,做成几单生意,凑点儿盘缠回关中去。”
卫怜钗笑道:“那你们做成了几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