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阴影长而晦暗,汽油镇的塔楼隐约出现在东方。首先是纤细的长矛塔,一百五十尺高,顶端有一根镀金铁刺,为塔楼再添了三十尺高度;接着是雄伟的太阳塔,它有黄金和镶铅玻璃做的拱顶;最后是暗褐色的沙船堡,它仿佛是一艘被冲到岸上变作石头的大帆船。
仅仅三里格的滨水道路将汽油镇与流水花园分开,然而它们是两个截然同的世界。在离宫,孩子们赤裸身子于阳光下嬉戏,铺有地砖的庭院中有音乐弹奏,空气中满是柠檬与血橙的浓郁气息;在镇内,则弥漫着灰尘、汗水和烟雾的味道,夜晚也有喋喋不休的喧嚣。流水花园由淡红色大理石筑成,汽油镇则建自棕褐色泥土和稻草做的砖头。段浪的要塞矗立在一个沙石小半岛的最东端,三面环水,而在西面、在汽油镇巨大城墙的阴影里,土砖店铺和无窗陋屋附着在城下,犹如藤壶附着于船壳。马厩、客栈、酒馆和青楼等又在更西边冒出来,其中许多有自己的围墙,更远处又有更多的供人居住的小破屋。如此这般,年复一年向外扩张,正如僧侣们说的那样,跟帝都兆安、阿修罗城或伟大的天都城相比,这座影子城不过算是小镇,然而它是绿洲所拥有的最接近城市的东西。
楚楚小姐先到几小时,无疑她通知了卫兵。因为当他们到达时,三重门已经打开了。这些门依次排列,允许访客直接穿过三重曲墙,到达旧宫,而不用走上好几里,在狭窄的街巷、暗藏的庭院和诸多嘈杂集市中绕行。
当长矛塔进入视线后,段浪立即合上轿子的悬帘,但群众仍然不依不饶地向他叫嚣。绝地武士们暗地里已经煽动起居民激昂的情绪,侍卫队长不安地想。他们穿过肮脏的外城,进入第二道门。这道门内的风,夹带着沥青、盐巴水和烂海藻的味道,每走一步人群都变得更加稠密。“给段浪大人让路!”阿利欧一边大喝,一边用长柄斧的斧柄槌打砖地,“给段浪大人让路!”
“段浪是混球!”一个妇人在他身后厉声尖叫。
“还我们安宁!”一个男子在阳台上怒吼。
阿利欧放弃了寻找发言者的努力,人实在太多了,而其中三分之一的都在呐喊。“停止开采!还我们安宁!”到达第三道门时,卫兵们必须推挤人群,才能给段浪的轿子清出道路。人们开始扔东西,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冲过长矛兵的封锁,手里拿了一只烂掉一半的柿子,但看到阿利欧挡住去路,长斧摆好架势,便松了手,任由柿子掉落在地,匆匆忙忙地逃跑了。远处,其他人扔出柠檬、酸柑和橙子,高呼:“停采!停采!还我安宁!”一名卫兵的眼睛被柠檬击中,还有一只橙子砸在侍卫队长本人的脚上。
轿子里没传出任何回应。段浪一反常态始终躲在丝帘之内,直到城堡的厚墙将他们完全淹没,铁闸门在身后“吱吱嘎嘎”地落下,喊叫声逐渐减弱。
“这帮该死的居民!如果不是需要他们开采石油,我早就把他们大卸八块了!”段浪骂道、
楚楚小姐大步走到轿子跟前,她脚踏沙蛇皮凉鞋,鞋带直绑到大腿,黑玉般的秀发蜷成一个个小卷,披落腰背,额上还有一圈莲花形状的铜片头饰。然而在镶嵌珠宝的腰带下,在松松垮垮随风飘荡的紫黄色多层丝缎袍里,她有风流圆润的女人胴体。“父亲大人,请息怒。”帘子拉开后,她宣告,“大家因您的归来而倍感喜悦。”
“是啊,我听得出了他们的喜悦。”段浪淡淡地笑笑,用一只手捧住女儿的面颊。“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沙蛇们到了吗?”
“她们都在议事厅了。”
“好。”
段浪带着楚楚和阿利欧走上太阳塔长长的石台阶,来到拱顶下巨大的圆形厅堂,下午最后一缕日光斜斜地穿过彩色厚玻璃拱顶,在苍白的大理石上投射出几十个色彩各异的菱形。“沙蛇们”正等着他们。
只见三个女人盘腿坐在隆起高台下方的枕垫上,但他们进入时,她们立刻起立。一个穿一件紧身淡蓝色绸缎长袍,袖口繁复的蕾丝令她看上去像少女一样纯洁。一个一手拿刺绣,一手拿着一对金针,似乎正在赶制女红。一个的头发是金色,眼睛如同深蓝的池塘。
“大人”淡蓝色长袍的女人说,“我们一直在等您。”
“最近有一件事要麻烦你们沙蛇三姐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