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加了一缕光,就好比往墨里滴了滴水,无论是清得澈底,还是白得耀眼,反正很快它们便会被吞噬。混混沌沌中,沈祈总算还是这样活了过来。
十三岁的沈祈现在差不多有一米五二,和她妈妈比还是矮了一截,体力却不相上下,倒不是她天生大力,而是她妈妈终于在毒品的蚕食下慢慢向地狱靠拢。
沈祈她妈还没有倒下前,有几分人模狗样,贴切点说是很有做的天份,底子本身就不差,廉价的护肤品往上一涂,和大多数伸腿装钱的女人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高的胖的矮的瘦的,反正只要给钱,她都来者不拒,钱给得多的她还往楼上带。
有时候沈祈就睡在楼底下,绻在被子,捂着耳朵装睡。
没有用,即使隔着楼板,隔着大把冰冷的空气,隔着她无力的双手,那个声音也依旧能透进她的耳朵,并时常闯入她的梦里。
每当在无边无际的梦境里响起规律的震动声时,沈祈心底就会生出股无法遏制的诅咒声:塌吧,塌吧,把所有人都埋了。
多想就立马来个世界末日,将这所有的人事已非埋得撤撤底底。
这是沈祈唯一会想要死的时刻。
她当然怕死的,可到了那种时候,她便难得的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房子究竟没如愿地倒榻,不过沈祈她妈终于倒下了,有心折腾,也没男人愿意折腾全身上下满是针孔的她。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自个贱兮兮的,还是挑三拣四,不过毒品不这样,毒品它不挑人,而且它一旦缠上了你,那便如附之如蛆,不到你死,它是不会放过你的。
沈祈对这点深有体会,她妈就是个实例,典型的反面教材,令她对毒品深恶痛绝。
前段时间的事情,沈祈她妈把最后一点首饰卖掉全当了白粉,不只没给沈祈留点学费,也没给她俩留点饭钱。这种没心没肺的做法,一下子就把沈祈的叛逆情绪勾了起来,当下做了件揭杆起义的事儿,把她妈锁在了二楼的房间里。
她想着,即使不能让她妈跪地认错,重新做人,也是有可能将她妈的毒给戒掉的。
不过没锁够一天,沈祈就怂了,因为她妈毒瘾发作的时候几乎像大力士上身,操着床板下掂着的那条长凳就开始砸楼板,没地方住事小,沈祈担心房租到时候让她们赔偿楼板的维修费用。
沈祈除了惜命,就是爱钱,她赔不起人家钱,于是开了门。
她妈毒瘾在身,也依旧本着一惯动手不动口的精神,冲过来就给了沈祈一巴掌:“老娘轮不到你来管。”
沈祈妈那次跑出去找毒,一找就是一星期,说实话,那几天沈祈发现她妈不在家的时候她活得还挺快活,一个人想吃啥吃啥,不想做饭的时候,奢侈地泡包一块五的泡面,香香辣辣的。
当时她就希望她妈能死外边。
沈祈觉得她妈反正都是要死,能死在外边,死得骨灰不留最好,不然死在家里,她确实不知道怎么处理。
这个希望还是在一周后破灭了,沈祈她妈回来后,不仅面色红润了许多,连表情都反常了不少,哼着歌,扭着腰甩手给了沈祈几张百元钞:“学费,还有买米的钱,你再敢锁我的,我就剁了你。”
沈祈竟难得的没觉得她妈说的话令人恶心,起先时心里还有些雀跃,当下就拿着钱去市场上买了几俩鲜猪肉,买了碟卤味,以她在厨房里摸爬了五六年的手艺给她妈做了顿好吃的。
吃完第二天她就趾高气昂地将学费拍到了老师桌面上,然后自以为体面地上了几天课。
就这她还抠抠馊馊地剩了点钱,买了点奶糖和两斤香焦回去探望姥爷和弟弟。
没看到弟弟,却只看到气得在床上病得转不过气来的姥爷。
姥爷睁眼看见她,面上便是两行浊泪:“你妈她不是人,她不是人。”
姥爷这一哭,身子骨便完全散了,给查出个半中风,于是舅舅们就把沈祈当作灾星,把她带的香焦连同奶糖顺着她这个人给塞出了门外。
唰、唰、唰。
沈祈坐在床边擦亮了一根火柴,点起了一支蜡烛。
三个月没交房租,房东只断了她们电,没把她们赶出去,沈祈已经觉得是个奇迹,甚至下意识地把满脸肥肉冲到她学校里讨了好几回房租的房东划分成了好人。
她妈已经喝完了粥,要死不活地靠在床边劈手夺过她手里的火柴点了只烟,继而就在黑暗的角落里吐出来缭绕的云雾,没潇洒几口就猛然咳了起来。
不管房东算不算好人,此时在沈祈看来,都比她旁边这个女人好。
窗户边的那丁点阳光终于退场,留下的光明似乎只属于外边,而黑暗全都在墙侧的里边疯狂地挤压着弱小的烛光,沈祈把地上零零散散的东西都摆回了它们该在的地方。
离烛光最近的地方,摆着个很小的相框,只是个框,里边的玻璃也不知道在哪次的摔打里牺牲了。
照片胶面在烛光下折着惨淡的白光,光的地方正好是浓祈又阴郁苍白的面容,而光的旁边,是个坐在婴儿车上咧嘴笑得天真无比的小孩。
沈祈双手抱头,一副要爆炸似的状态,声音里满是怨恨和气愤:
“再问你一次,你把乐乐卖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