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九章 没钱万事难上难(2 / 2)从塔希提岛到大漠落日首页

就不,你自己割吧,我回家了,拓跋季平说着撂了镰刀就往回走。

拓跋春萍一个健步跑过去,一把抓住拓跋季平的衣服,撕拉一声,拓跋季平的衣服就被撕扯了,拓跋季平哭着喊着要给母亲告状去。

呜呜呜,妈,我姐把我衣服撕扯了。拓跋季平边哭边说。

老几?苏秀秀问道。

还不是坏种老大春萍,呜呜呜。

你好好说话,那可是你大姐,你咋这样说话,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不叫姐姐还直呼人家大名,苏秀秀说。

过来,到妈怀里来。

拓跋季平走到了苏秀秀跟前,钻进了母亲的怀里,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他定睛一看母亲的眼角怎么红红的,旁边的父亲正在拔胡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苏秀秀说,以后不能骂人,尤其是你大姐春萍,你小的时候都是你大姐领你的,那时候我和你爸爸整天在地里忙着,你大姐给你喂饭、洗尿布,割麦子的时候,割一截麦子,她就把坐在斗子里的你往前拉半截,她很爱你的,所以,你要听大姐的话。

嗯,知道了,妈。

你大姐干活很踏实,好好帮她。苏秀秀说完,摸了摸拓跋季平的头。

爸爸在骂啥,妈?拓跋季平问道。

驴日的你爹不想让你姐上学了,说供应不起,姊妹上学的太多了。苏秀秀说完抹了一把眼泪。

你有钱你供去,我没钱,也没能力。远处的拓跋仁吼着说。他的声音隔着沟都能听见。

好呀,你不供了我自己贷款供。苏秀秀喊着说。

天底下农民一层,都当官了,谁当农民?你日能你去供。拓跋仁骂着说。

呜呜呜呜,苏秀秀哭着回家了。

天黑了,都陆续回家了,苏秀秀没有做饭,也没有脱衣服,就直接倒睡在炕上。

拓跋仁和拓跋春萍在铡草,拓跋季平和其他几个姊妹在喂猪、煨炕,都悄悄的干着自己的活。

拓跋仁抬起铡刀,拓跋春萍把苜蓿草往前推一下,拓跋仁使劲铡下去,铡的草已经堆满了草窑,拓跋仁脸上的汗直往下冒,他用衣服袖子一抹。拓跋春萍看着头上冒汗的父亲,她一边擩草,另一只手抓住铡刀背帮着往下压。

开始,拓跋仁还很有力气,随着铡得越多,他渐渐体力不支了。拓跋春萍帮父亲压铡刀的动作父亲看在了眼里,拓跋春萍觉得父亲开始衰老了,以前,一大捆草,他一口气就铡完了,如今,铡了一半已经开始冒汗了,他开始心疼父亲了。家里五个儿女都要吃饭也要上学,地里要施肥、种苗,辛苦挣下的钱一张张、一沓沓,到了开学的时候都被五马分尸了,这样的日子过了这些年拓跋仁也是非常的痛苦,他实在受不了,下午就发了脾气。

作为家里的长女,拓跋春萍得到父亲的爱是最多的,也是父亲最宠爱的,小时候老举起双臂抛到空中,看着女儿可爱的笑脸说不出有多么的爱,现在反倒成了父亲的“累赘”,她有些难过,眼泪瞬间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两个人在草窑里,啥都没有说,默契铡着草,只传出“杀杀杀”的铡草声。

那晚,家里没有做饭,苏秀秀和拓跋仁赌气没有吃饭,几个孩子就着咸菜吃了馍馍,吃完后一家人都沉默不语各自回去休息了。

睡到半夜了,拓跋仁去上厕所,进门的时候推得门栓子响了,惊醒了苏秀秀,苏秀秀没有脱鞋,倒睡在炕上,似睡非睡的状态。她听见拓跋仁进门关上了门,就坐了起来。拓跋仁安了一锅烟,爬在炕上抽着。

你不让春萍念书就是逼着我去死,那我就不活了,你吐个快话。苏秀秀说。

拓跋仁不作声,吧嗒吧嗒抽着烟。

那好,你抽着,有你后悔的那天。苏秀秀说完就摸黑拉开门出去了。

拓跋仁抽了两口烟吼道,你个驴日下的,不逼死我不放手呀?

我驴日下的,你呢?你是啥日下的?我嫁到你家就没容易,这么多年苦死累死没人知道。你推了那么多地,花了将近一万块钱,有钱推地,没钱供应娃娃上学。苏秀秀骂道。

我有钱推地,我有钱推地,我有多少钱?我还不是把钱花到这几个娃娃身上了。

花到娃娃身上咋了?你生下的你不管?

我管,我管,我没能力管呀,你让我咋办?我还是那句话,天底下农民一层,都当官,谁去当农民?

拓跋仁趴在炕上刚抽完烟,听见苏秀秀骂完就提着绳走了。

拓跋仁听见这个动静赶紧翻起身,两把穿好衣服,拖着鞋,拉开门,冲出去,只见朦胧的月光下的夜晚还是很黑,他环顾四周不见苏秀秀的影子,他赶紧冲出大门,跑前跑后又是不见苏秀秀的影子。他站在树下,望着远处,侧着耳朵听着,只听见树上的鸟雀还在窝里叽喳的叫着,像是被冻醒来了一样。他又听见门前的路上唰啦唰啦的声音,他向前走了几步,侧耳静静听着。拓跋仁知道门前的沟畔上长着棵柳树,柳树的一个枝是弯的,以前和苏秀秀吵架的时候,苏秀秀就会拎着绳子闹着要上吊。

他听见了一声咳嗽声,是苏秀秀的声音,就在门前,他快速的从沟洼跑下去,踢得黄土直冒,转了几个弯,借着朦朦月色,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他直冲沟畔。

苏秀秀站在柳树下,一手拎着绳头,往柳树上搭着,可每搭一次绳子就掉了下来。

拓跋仁冲到柳树下,看着苏秀秀,苏秀秀没理他,还是一个劲的搭着绳子。

拓跋仁看着苏秀秀真的搭着绳子要上吊,气不打一处来就骂道,你上吊是逼着我上吊呀,那就来呀,一起死了算了。拓跋仁从苏秀秀手里抢过绳子,嗖一下搭上了柳树上,拓跋仁正在挽绳子,苏秀秀抓住绳子说,死吧,都死了算了,活着太难了,嫁到你家我就没好活过。拓跋仁说,我先死,我死了你再死,我可不想看着你吊在上面伸着舌头,披着散发。苏秀秀说,我先来的,我先死,我死了你把我放边上,你再死去。说着就抢拓跋仁手中的绳子,边抢边哭,哭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响亮,伴随着两个人的吵闹声,沟里传来阵阵回声。

两个人抢夺了半天没个结果,苏秀秀绊倒在地又起来,仿佛身上有无穷的力气又挣扎了起来,她一把抡过绳子,这一抡,绳子就从拓跋仁的脸上抡了过去,在拓跋仁的脸上狠狠地打了一下,拓跋仁恼了,苏秀秀见状哭闹了起来,她坐在地上连滚带爬,拓跋仁拿起地上的绳子狠狠地抽了几绳子就走了。正在这时候拓跋春萍和拓跋季平摸着黑从家里跑了出来,他俩闻着哭声,来到了苏秀秀跟前,蹲在苏秀秀的身边,苏秀秀哭得像个泪人。拓跋仁打完苏秀秀就大步流星的回去了,谁知他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苏秀秀,他心里害怕苏秀秀想不开又要跳崖,看到春萍和季平来了,他便回了家。

苏秀秀哭了一会儿,拓跋春萍劝说着母亲,不停拍拍她的背安抚着,苏秀秀看着身边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内心深处觉得自己不该就这样走了,要看着他们长大成人,也要看着他们结婚生子,和拓跋仁争来争去还不是为了春萍。她想通了,就在春萍和季平的搀扶下回家了。

折腾了大半夜,凌晨四点才回到了家。

夜晚静寂,进得门来,只听见拓跋仁呼噜呼噜睡得马哈子上墙,苏秀秀心里又难过了起来,她寻思着自己挨了一顿打,拓跋仁倒好还能安稳的睡觉,就故意把门栓子捣了一下,门“哐啷”一声,拓跋仁被吵醒了,他听着是苏秀秀的脚步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苏秀秀心里不是滋味,心里想,现在要是有一万个刀都会戳向拓跋仁,气得她咬牙咯嘣咯蹦直响,长出了一口气后脱了衣服倒头就睡了,一个在上炕、一个在下炕。

折腾累了,不大会儿她也呼乎睡着了。

天还没有大亮,拓跋仁就起来了,他两眼泛红,嘴皮也干裂了,抗着犁地的工具,拉着一匹骡子、一匹驴去了地里。苏秀秀也起来了,也是两眼红肿,充满了血丝,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

太阳从对面山上升起,照在了大树上,映着院子,大树的影子就像一幅黑白色的图画,院子里有鸡在叽叽啄食,麻雀在枝头喳喳飞过,天空晴亮亮的。

八月的山里,天刚黑下来,很凉快,人们都会坐在大门外乘凉,男人端一锅烟,吧嗒吧嗒抽着,女人则磕着瓜子、麻子,最远能看到对面山里的灯光,能听见几声狗叫、驴叫、牛叫,能听间猫头鹰在飞来飞去的捕捉食物。到了半夜里十分凉快,甚至有些冰冷,夜空里的星星眨着眼睛,星罗棋布的在天际间俯瞰着大地。有两个智者曾经对话,甲说,天地间生灵如此之多,能让大家都闭口不语吗?乙想了半天说,这做不到,世间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动物上百、上千、上万张嘴,如此之多,如何让其闭口,最后还是没有想出来,甲说,那你就输定了,我可以让他们都闭口,乙说,那你说吧,甲说,你今晚睡前就明白了。乙回到家,百思不得其解,吃饭、睡觉也不香,终究不知道如何让世间万物都闭口不语呢,夜深人静时,他还是没有参透,到了半夜,他恍然醒悟,原来答案是黑夜。

那天是星期天,到了中午,拓跋仁犁地回来了,他坐在大门外,手里拿着一把蒿子擦拭着犁铧,犁铧被他擦得十分干净,几十年的犁铧被黄土磨得透亮,能当镜子用。黄土看似软绵绵的,天长日久,出奇的是竟然能把犁铧磨得没了棱角。他把犁放进窑里,坐在树下的木墩子上,又吃了一锅烟,掸尽烟锅,走进屋子里,端起碗,狼吞虎咽的吃完两碗饭就睡下了。

吃完午饭,苏秀秀在洗锅,她把起的面倒在了案板上,使劲揉了揉,抹了一层油,又从台子上端起油罐子,倒进锅里,再往小锅里倒了几勺水,她准备给孩子们炸油饼。

开学已经第五周了,拓跋春萍的学费还没交,老师催了好几次了,拓跋春萍没敢给家里说,只是再拖也拖不过去,于是拓跋春萍就给苏秀秀说了。一开始,苏秀秀说,找你爸要去,拓跋春萍哪敢问她父亲拓跋仁要学费。

这又是一周的星期日,春萍知道到了学校上晚自习,班主任又要问她学费的事,前四周老师问到这个问题,她就说等下一周回去跟家里要,一直等到现在了,她觉得再拖一周就不知道怎么给老师说了。

拓跋春萍站在门口支支吾吾说,妈,我不上学了。

苏秀秀说,咋不上了?快收拾,妈送你炸油饼,炸出来你赶紧背着去学校上学去。先给灶火里放点柴火,把小锅里的水烧热,把头发洗干净。

拓跋春萍坐在灶台前,往灶膛里擩了一把柴,她看到母亲两只眼睛红肿,脸蛋也红红的,额头的皱纹又多了,眼带也掉下来了,背也驼了,腰也弯了,却站在案板前熟练地揉着面团,不时撒几把干面,面团被分成了几份,揉成了粗粗的几个面条,用手抓成锤头大小的面团,再用擀面杖擀成一个个圆圆的面饼,用厨刀在圆饼中心划两道,放进滚滚的油锅里,面饼在锅里瞬间从白色变成了微黄,再翻个过,两边的面饼被油煎得像是镀了一层黄金似的,她用筷子把一个个金黄的圆盘捞到盆子里,不一会儿,盆子里捞满了黄亮亮的油饼,而母亲的眼睛却不时的流出泪花,不知道是油烟进了眼睛,还是……

那天,日子很长,似乎从来就没有那么漫长过。苏秀秀的意志是坚定的,就是坚持要让春萍上学,不能像她一样一辈子与黄土地为伴,种、锄、收、打成了生命的主旋律,自从嫁到拓跋仁家,从没有闲过,自己的女儿如果和她一样这么辛苦,她是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苏秀秀打开红木箱子,这个红木箱子是她的嫁妆,她把多年积攒的一九九六年版的一块钱(又叫红一块钱,映着光亮,纸币上映着红色的五角星,有收藏价值)都拿了出来,一张、两张,一沓、两沓,一包、两包,一共装了一大包,凑了一千元,送她到职业中学继续学习中西医。

本来,这周拓跋春萍从学校回来,拓跋仁告诉苏秀秀不让春萍上学,苏秀秀又哭又骂,不得已,拓跋仁就妥协了,只得让拓跋春萍继续上学去了,只是这样艰难的日子还能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