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最美好、最生动的年华就是初中,这个年代是懵懂的也是最纯情的,会有碰到异性后的触电感、会有青春期躁动不安的无敌感、会有荷尔蒙迸发的冲动感,会在不经意间路过隔壁班的窗户看到她那忧郁的眼神,会在操场上用力奔跑把梦想写在蓝天,也会有冲动的惩罚,抱怨这世界太复杂,也有肆无忌惮的青春表白,把纯洁的感情写在纸上,折成纸飞机,放飞在空旷的天际里。
英语老师也是班主任,她去了她所带的班级督促学生做课间操,学生从楼道蜂拥而出,潮头向着操场,拓跋季平跟着英语老师站在教学楼上。
这是他第一次领略如此盛大的场面——全校两千多名学生整齐的排列在广场上,广场中央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映衬着晴空,在教学楼前鲜艳夺目。所有学生都着校服,横向和纵向都成一条线,在太阳光下,像是待受检阅的部队。
随着体育老师向左向右转的口令,大家整齐划一,展现出了朝气蓬勃的精气神,而站在最前面的领操者,梳着马尾辫,身材高挑,做起操来动作规范,标准有力,马尾辫随着动作像飞舞的精灵,她正是隔壁班的班长。
拓跋季平觉得她很像一个人,这个人很熟悉但就是一下想不起来,他正在出神的想象中,英语老师转过身来,一个响亮的巴掌就上来了,他没反应过来就懵了。
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教学楼上。
拓拔季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老师打了一个响亮的巴掌,瞬间大脑一片空白,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整理运动,一二三四……”,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转身一个健步冲下了楼梯,一路飙出了校门。
这时候广播体操做完了,校园开始了嗡嗡嚷嚷的声音,当他穿过人群的时候,他看见了站在前面领操的女班长,那个侧面的样子就像是他以前的女朋友李紫薇,然而他还是被羞辱了,脑海里全是从未有过的怒火冲天,他疯狂地跑了。
这一幕被站在教学楼对面的校长看见了,校长把披在肩膀上的西服上衣快速穿上,紧跟着拓跋季平追了出去。
十五岁的少年就像一头牛犊一样壮实,浑身散发着势不可挡的雄性荷尔蒙,他步子矫健,势不可挡,所有关于愤怒都汇聚成了奔向远方的力气。
校长径直追了上去,拓跋季平的速度更快,校长喊着拓跋季平的名字,却怎么也喊不住,校长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然后大声吼了一声,拓跋季平,你爸妈托人找关系让你来学校上学,你能对得起他们吗?要是传到他们的耳朵里,你还能上学吗?你想清楚,不想让你家人知道就给我转身回来!
拓跋季平听见后,就停了下来,但没有回头,他看到远处隐隐约约的山峰,还有一望无际的丛林,丛林近处是流淌的小河,河水潺潺的流着,水却很浑浊,和他的思虑一样浑浊,他瞬间坐在了地上,大声哭了。
他突然想起父亲,想起复读开学的那天,父亲背他过河的样子,他觉得对不起父亲。
校长远远地望着,没有走近,隐约听见上课铃声响起,校园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像风一样,带来了沙尘,路过的人都留下了足印,最后却被时光抚平了,和原来一样,可留在大脑里面的印记永远充满着青春。
复读的生活就是初三生活的再现,拓跋季平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只是发生了那几件事后,他对这个学校的好感没有开始那么强烈了,原来每个学校都有几个这样不问青红皂白的老师。
九点四十,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和拓跋季平关系很好的一个同学叫姜洋邀请他晚上作伴,姜洋的父亲是学校的老师,回家种地去了,姜洋一个人晚上睡觉会害怕。
姜洋的父亲是历史老师,身高一米八三,瘦瘦高高,皮肤白皙,二八分头,不苟言笑,长得英俊,身上的衣服总是烫得很棱,没有中年男人的油腻味。拓跋季平虽然进去过历史老师的办公室,却没有机会仔细看里面的陈设。他给姜洋作伴的晚上感受到教师子女丰裕的生活。房间里有热炕,睡在被窝里暖暖的,浑身都热乎,宿舍却冰冷得渗骨头。老师房间里的火炉上,铁壶冒着热气,煤炭在火炉里燃烧着,温暖着整个屋子,没有睡觉前脱衣服的那种为难,也没有起床时被窝里暖和空气冰凉穿衣服的艰难。一张写字台摆在屋里,桌上的书架摆着很多杂志,包括《今古传奇》《学生天地》《故事会》,旁边就是录音机,可以听音乐,还可以反复听英语单词、听力。到了饭点,父亲便拎着饭盒去了食堂,打来冒着热气的饭菜。姜洋所拥有的资源比拓跋季平想象的还要多,但姜洋所拥有的家庭幸福却比他少。
那个夜晚,他俩几乎在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姜洋告诉拓跋季平,其实他憎恨自己的父亲,是因为父亲背叛了母亲,这些年母亲一个人在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个人打理着,那种苦楚只有他和母亲才能体会。
事情是这样的,姜洋的父亲和母亲是包办婚姻,母亲虽然没有工作,但很贤惠,家里家外都是她亲力亲为,下得厨房上得厅堂,能犁地、会种地,除草、收割样样能干,孝敬老人,端屎接尿都能做得到,亲戚邻居无人不知她的贤惠。说起来,刚一结婚,父亲和母亲关系很好,结婚一年后就生下了姜洋。父亲是老师,有固定的收入,并且教学水平高、能力强,很快就从一般老师晋升为政教副主任、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了。学校离家较远,每周一到学校,周五才能回家,家里的大事小事都由母亲料理,辛苦备至。然而,母亲无怨无悔,父亲也体谅母亲,这样一个家庭,丈夫在外工作,家里有贤妻照顾,在农村是人人羡慕的家庭。然而,幸福家庭并不是表面那样的光彩夺目,总有一些暗流涌动在不经意间冲垮堤岸。
那年,姜洋六岁,夜里突然高烧不止,父亲骑着摩托车,母亲坐在摩托车后面抱着姜洋,急匆匆赶到卫生院,医生急忙诊断,是急性高烧,打了吊针,第二天高烧就退了,因为家里的老人还需要照顾,姜洋的母亲就回家了,父亲留在医院照顾姜洋。医院有一位护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头乌黑光亮的头发,浓眉大眼,脸蛋圆圆,身体微胖,长相姣好,体态丰腴,她是负责姜洋的护士,也正是这位护士,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住了五天院,便出院回家了,可,姜洋父亲的心却被这位护士偷走了。
短短的几天,护士和父亲聊得很投机,下班了,护士也不着急回家,而是到病房来和父亲聊天,家长里短无话不说。说到动情处还哭诉起来,父亲就拿着手绢给她擦拭眼泪。姜洋说,那时候他还小,只是隐隐约约觉得父亲对护士很好,护士对自己也很好,然而他哪里知道大人之间的这种情愫呢。用后来的话说,父亲和这位护士是知己,感情升温很快,过了没多长时间,护士就搬进了父亲学校的房子里。然而,蒙在鼓里的母亲哪里知道父亲外面还有女人呢。
过了三年,护士怀孕了,她便逼着父亲离婚,可父亲坚决不同意,再三争执下,护士摊牌了,她说,如果父亲不离婚她就死给他看,父亲觉得是女孩子在耍小脾气,就没当回事。护士软硬兼施,却动摇不了姜洋父亲的心,姜洋父亲不愿意离婚。
一次,父亲去县城开会,护士来到父亲的学校,晚上她便住在父亲的办公室里,她生着火炉,掀开火炉盖子,煤烟泄露,中毒身亡了。当父亲回来后发现护士已经僵硬在了床上。百口难辨,名誉扫地,护士的家人来到学校大闹一番,不得已父亲赔了很多钱,最后调离了,到了现在这个中学,成了一般老师。
姜洋说,母亲得知这件事,每天都是泪流满面,但并没有因此而大吵大闹,她把家里的积蓄都拿给父亲,像往常一样做着自己的家务和地里的活,好长时间没有和父亲说过话。母亲虽然是农民,却有着极好的个人修养,无论自己有多么委屈从来不给别人说,她是一位好妻子、好母亲。
他永远不会原谅他的父亲。姜洋说,是因为他的母亲那么辛苦,他还在外面寻花问柳,背叛了母亲。姜洋说完眼角流出了眼泪,拓跋季平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窗外的月亮高悬,校园里静悄悄的,拓跋季平心里想,原来所有的家庭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美满幸福,有的家庭虽然表面看上去有钱有势,富贵如意,但都有没法说出口的难言之隐。
他的家庭也一样,有时候也是乌烟瘴气,尤其是他没有考上高中的那段时间,父亲板着脸孔,每天一副全世界都欠他的样子。那时候,他每天早晨赶羊出山、中午吃了饭就去睡觉,睡醒后,继续赶羊出山,他急切地想逃离家庭,因为那种没考上就是罪恶的想法笼罩了整个家庭。虽然过了一段时间,母亲的态度有些许变化,尤其是干了一天农活回到家后,她在锅台前忙碌着做饭,天气骤变,锅灶打倒风,烟囱不出烟,烟就从灶台口往出冒,母亲被烟呛得直咳嗽,眼睛直往出流眼泪。
拓跋季平放羊回来,坐在灶台前添火,蒿子燃烧的火苗直舔灶台,屋子里聚的烟越来越浓。母亲说,季平,你到外面去,我填柴火。
从屋子外面往里看去,浓烟遮蔽,看不见人影,烟囱就像是被堵死了一样,没有一点出烟的迹象。拓跋季平被烟得直流眼泪,实在没办法就跑出去透气,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揉着流着眼泪的眼睛,过了会儿又走了进来,趴在灶火口添柴火,而母亲一直在屋里切菜、和面、揉面、下面,饭从锅里舀了出来,烟囱突然出烟了,窑洞里的蒿子烟也都散去了,他看到母亲眼睛、鼻子通红。
吃完饭,苏秀秀忙着洗锅,拓跋季平坐在灶台前和母亲聊天。
苏秀秀说,儿子,我和你爸半辈子的农民,一把土一把肥料的在地里种粮食,供养了你们姊妹五个,你也看到了挣钱的不容易,每年的收入全都用在了你们姊妹上学的费用上,我们除了从地里种粮食,放羊增收外,再没有可以挣钱的地方,我们受苦受累是因为我的父母亲当时没有供我们上学,我和你爸供你们上学为的是你们以后能过好,别像我们一样这么辛苦,你看我的手指甲都磨没了,腿也变形了。再看庄前屋后的邻家,考上了学,家里人也风光,自己过得也好,你虽然是家里最小的,也是我最宠爱的一个,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说完,摸了摸拓跋季平的头。拓跋季平低头不语。苏秀秀接着说,话说回来,天底下一层农民,不是人人都能吃皇粮的,我想我儿又不是有多笨,又不是学不进去,干嘛不改变下自己,证明下自己,让你的同学、你的老师、让庄邻都另眼相看。你爸是个老实人,只知道耕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能吃苦,能下苦,是个好劳力,只是苦太大了,瘦得浑身皮包骨头,也累了一身的病,药不离口。说白了,你三个姐姐都要嫁人的,你叔平哥哥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而我和你爸以后就指望你,考上大学,别当农民了,当农民太苦了,从小到大你亲眼看到的,日复一日的活没完没了,一茬接着一茬,永远都在忙。母亲说完,擦了一把眼泪。
拓跋季平听到这里,再看看趴在锅头上洗涮锅碗的母亲,这一幕让他心里十分难受,这么多天,没人和他好好说过话,他没考上高中影响了整个家庭的氛围,与父母亲的期待相差甚远,他辜负了父母亲的操劳和期待。那个秋天,他跟在父亲身后,徒步了几十公里来到了现在这个学校,父母亲没有放弃自己,虽然没有姜洋这样的家庭,但父母亲的期待和嘱托却十分厚重,这是来到世间所赋予的职责和使命,或许这就是存在的意义吧。
冬天好像是约会的恋人,未到十月就如约而至,呼出冰冷的空气,冻手冻脚还冻耳朵,冬天的风总是毫不给人颜面,像刀刮一样,更像钻子一样直抵内心深处,冷得直教人打颤。
拓跋季平在学校住宿,不远的地方就是舅舅家,虽然是亲舅舅,但是过继的,门儿亲人不亲。舅舅家有个表妹,初一了,她每周星期天都会给拓跋季平带来馒头和咸菜。那时候他还很羞,接过东西就走了。时隔多年,拓跋季平每次想起,内心十分感激这位表妹,表妹个头不高,略微胖,她除了给自己带馒头外,还有他的一份,虽然她家距离学校不是很远,大包小包背在身上、提在手上,走起路来肯定很吃力。复读的日子是艰辛的,既有心理上的压力,也有生活上的不容易,而每周天,表妹带来的干粮总是让他十分感动。他心里想着,有一天自己工作了,一定要请表妹好好吃一顿,感谢她每周末给自己带来干粮,这种感动一直装在心底,就像不敢启封的秘密一样。
快乐往往就是一瞬间,拓跋季平也记不清从那个时间段开始,他的桌兜里竟然有一袋欧姆酸奶和一个夹菜饼,起初他并不在乎,拿起来就吃了,那段时间,他吃了别人的东西,可他一点也不觉得有啥亏欠,他心安理得的,当然,这点吃的也改善了他的生活,他心里想会是谁,但他始终没有猜出来。一段时间过后,他收到了一份长信。
信写得很微妙,既没有表达对他的爱恋,也没有明确的表示喜欢,就是不疼不痒的崇拜,觉得拓跋季平学习很好,她很羡慕。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一直是班里的一个女生,名叫于小菲。于小菲学习成绩靠后,但朴素大方,在班里话也不多,她默默喜欢着拓跋季平。然而,拓跋季平内心深处极为矛盾,他觉得自己是复读生,学习成绩靠前是应该的,而不是于小菲说的他学习好,觉得他很优秀。也许,这是一种借口,是一种莫名的情愫吧!
拓跋季平回了一份信,信里这样说:
小菲同学,很开心收到你的信,陌生的校园、陌生的环境、陌生的面孔,却是你和我在报名的时候见过,那时候你在前面,我在后面,很有缘分,我们又在了同一个班级,感谢遇见,但我是一名借读生,学习成绩很一般,不是你说的那么优秀,但是非常感谢你的酸奶和饼夹菜,从第一天来到这个学校,我的内心是不安的,时至今日,我依然觉得自己很自卑,但承蒙你的欣赏,希望我们一起努力,能够考上高中。
如此甚好,花开不言,柳木自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