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怎么拔节抽穗,成长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事,每个人都会经历这种人生际遇,或好或坏,不变的是长大这个真命题,你似乎没有忘记那个年少的你,那些小衣裳、那些小玩具,拿起来看时,总会觉得这不属于自己,属于怀旧。而他们都终将远去,消解了半生的苦难。
拓跋季平也盼望着长大,身体发育的像只小公牛。
小学学校坐落在村部大山的半山腰,是交通要道,为了修建学校,就发动群众从半山腰平整了一块条带状的地,挖了窑洞、盖了房子。学校门畔前是一条公路,校门口的路边有一排白杨树,每到夏天枝繁叶茂。大门是一个人字形结构的木门,上面铺着灰色的小瓦,年代久远,春天那瓦上就长出狗尾巴草,木门上有三个字,现在已看不清字迹了。
走进大门,一个木制的旗杆树立在校园中央,红旗迎风招展,后面是一排窑洞,崖面上长着酸枣树,还有鸟窝,左右各是一排泥砖瓦房,驴驮马拉人背运到这里,请的砖匠瓦工木匠盖起来的房子。房子地基是用大青砖砌上去的,墙中间用的土基子,房梁和檩条都是木头的,没有吊顶,站在教室仰头就能看见铺在房顶上的一层泥挤在木头中间,偶有麻雀飞进教室,学生们都追逐着,麻雀翅膀扑闪的泥土偶尔掉在课桌上,能够清晰的看到房屋顶子的木椽就像人的肋骨一样整齐的排列着。麻雀会在屋檐下筑巢,每到夏天就会有雏鸟探着身子,等母鸟喂食,等雏鸟长大了,也会飞来飞去。课桌上就会留有它们的“稀有白色涂料”,班里的学生都会拿着书本满屋子追小鸟,小鸟急的乱飞,会扑在墙上、玻璃上,尘土飞扬。
东边的土墙上有一道门,门经常上着锁,只有活动课、体育课的时候才会被打开。凹在下面的是一个操场,操场上南北方向各安置一个篮球架,操场靠西是几个烂窑洞,前面是几个泥坑,到了夏天长满了青草,一下雨就有青蛙“呱呱”的叫个不停。操场的围墙是用土夯起来的土墙,土夯的围墙低矮,拐角处都是豁口,附近的村民会溜进来打篮球,有时会进来偷东西,每年总有几次教室里会不翼而飞几个桌子、凳子,还有学生的文具,篮球也会飞跃围墙,蹦蹦跳跳到下面的公路上。
校园靠西是厕所,男生厕所和女生厕所一墙之隔,厕所墙也是土夯的,土质碱性很强,最底层的土墙被碱化成像似一个刀刃浮在地面上,颜色发白。冬天的厕所积累起来的粪便成圆锥形,颜色分明,晶莹剔透;到了夏天,那苍蝇蜂拥而来,嗡嗡直叫,唱念做打,自成一戏。每到下课时分,厕所更是人满为患,女生排队入厕,男生里面乱浇,外面乱尿,没有章法。附近的村民在男厕所里放着几个桶,等尿满了,就担着回去饮牛。
厕所靠西是上山的的小路,小路边上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平坦土台子,有位姓朱的老汉经常会担着担子来卖货。他头戴一顶竹篾的斗笠,担子里挑着黄色、紫色、白色膨胀玉米花棒,一根一毛钱,小雨滴汽水一袋两毛,头绳两个一毛,这些都是学生最喜欢的,挑担里还有有笤帚、扫帚,学校的老师经常会买。他的挑担总是吸引着校园里的学生和老师,学生不会讨价,老师也不讨价,他说多少就多少,有钱的学生经常光顾,没钱的学生走近看看,随后就跟着买了东西的学生一起回去,看着人家吃的嘴里冒渣,自己咽几口口水。人多手杂、眼多手快,有手伸得长的学生会顺手溜走一根,狼吞虎咽的一路吃完,两手一拍。
一年级的班级在靠西边的房子里,以此类推到了五年级就没有房子可以安排了,就只能安排在后面的窑洞里。拓跋季平念书的时候学校还没有照明用电,每到冬季和夏季阴雨天的时候,窑洞里就灰蒙蒙的,看不清黑板。靠东一排房子的后面有一个长方形的水池,到了夏天每逢降雨,水池里就注满水,蝴蝶、蜻蜓、水黾飞来飞去,青蛙在水里来回游动。
这个小池塘俨然成了学生的欢乐园,他们会折叠纸船放在里面玩耍,纸船不动,他们使劲吹着气,纸船才晃晃悠悠来回游走。偶尔会有水蛇在水底摆着尾巴,胆小的学生被吓得一哄而散。
靠西的窑洞里堆着柴火,大都是蒿子。老师们中午不回家,要烧炕做饭,所以每年会组织学生上山打柴,背回来的柴都堆在窑洞里,时间久了就成了柴窑。出出进进的学生踏平了柴窑里的蒿子,柴窑就像是铺上的毛毡,软软的,淘气的学生中午会睡在柴窑里,翻来滚去衣服上沾满了蒿子。柴窑还是学生偷着吸烟的地方,他们撕掉作业本,卷起蒿子末,然后点着火吧嗒吧嗒地抽起来,不会抽烟的学生被呛得直咳嗽,幸运的是柴窑从来没有被点燃过。
话说打柴也是拓跋季平小学生活中难忘的趣事。每到了秋天,老师带领学生上山打柴,到了蒿子长得茂盛的大山里,在老师的指导下,大家铺平绳子,拿着镰刀,每砍一把柴就放在绳子上,直到砍累了就坐在柴上休息。
金色的秋天分外清爽,站在山顶望去,风景尽收眼底,都说秋天是金黄色的,可初秋是五彩缤纷的,杏树、梨树、杨树、柳树,各种树木分时令便有着不同的颜色,缤纷的树叶装扮了整个秋天,美不胜收。
下午时分,红旗招展,每个人都背着一捆柴下山了,大家唱着歌,欢快声中回到了学校,大家争先恐后把柴放进了柴窑里,脸上的汗渍还留在额头上和脸颊上,校园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克里克雅跟着拓跋季平去过小学,那时候小学还有学生,不过校舍修建的更好了,都是新的砖瓦房,还有照明的电灯。克里克雅说,塔希提岛上的学校以前更破旧,因为那里既不能挖窑洞,又没钱修房子,就用椰子树叶做瓦、椰子树干做樑搭建起来的房子做校舍,当法国佬来了后,他们的校舍都变成了法式尖顶建筑。只是她依然怀念简陋的校舍和那些童真的同学,现在却没有那时的那么天真了,似乎人都变了,不再那么纯粹。
她又记录了拓跋季平上小学的一件趣事:
周一到周五,校园里总会发出“当当当”的铃声,铃铛由值周老师按照上下课时间敲打,有时候到了下课时间老师忘了打铃,其他老师就会自觉下课,顺手打几下铃铛。学校有两个铃铛,一个挂在靠东的房背后,这个铃铛挂的太高,它的中间有个吊坠,拉动吊坠,铃铛就会响起,但声音比较小。另一个铃铛挂在校园旗杆下的树上,这个铃铛挂的低,要用锤子敲才会响,这个铃铛老师们经常敲打,风吹日晒,表面光滑,声音响亮。
老师总会在大会上强调禁止学生敲打铃铛,但学生偷敲铃铛的事时有发生,很多时候还是抓不到偷敲的人。有时候,老师们都在上课,突然铃声就响起了,老师们抬手看看手腕上的表,发觉时间不对,才知道有学生偷敲了铃铛,骂上一句,接着上课。
往往禁止什么,什么就变得十分好奇、越有吸引力(越禁止、越好奇、越有吸引力)。拓跋季平也特别想敲一次铃铛,过把瘾。
这是一天的最后一节课,拓跋季平的班主任请假了,隔壁班的苏老师临时代课。那时候,一个老师要带一个班所有的课程,苏老师也有课要上,他安排拓跋季平班的学生到校园里去写生字。
地上写字,只能用电池里的碳棒,也就是电池的芯子。电池用完了,就用石头砸开,扔掉黑色的碳粉,留下黑色的碳棒,在地上摩擦光滑,划在地上,能够写出黑色的字。有的学生会把碳棒装进子弹壳(当地语:炮子壳)里,有的学生用纸缠上一圈,避免了碳棒把手染黑。总之,在地上写字十分好用。大家都在校园里写字,有的学生写一行,后面跟着一个学生另起一行接着写,有时候一个人的后面跟着五六个人,你争我赶的,写的不亦乐乎,从一年级教室门口能写到五年级教室门口,却不觉得累,前面的一个学生边写边念,后面的跟着边写边念,成为校园一道风景线。
拓跋季平给克里克雅找出了一个碳棒,克里克雅在地上画了一幅画,写了几句克里克雅语。
她接着写到,拓跋季平也在校园里写字,他没有炮子壳,手被碳棒染成了黑色,用手拭汗水,几行黑色,很好笑。然而,当他写到了铃铛跟前时,看到树叶遮蔽的铃铛,心里想,写了这么久了,应该到了放学的时间,也许是老师忘记了时间,没有打铃。他环视了一周,看着同学们都低着头写字,他慢慢站起来,溜到铃铛前,再环视四周,听见有老师的讲课声、还有学生齐声回答问题声,最后一次环顾校园四周,发觉校园里没有老师,他快速站了起来,拿起锤子,朝着铃铛连敲三下,“当当当”的铃声响彻校园。这时候,班里的同学都望着他,他赶紧丢下锤子,跑到了一边假装写字,值周老师闻听铃铛响了,看了一眼手表,应该还有五分钟下课,急忙从教室里跑出来,他气冲冲的吼道,是谁敲打的铃铛?都不语,但眼神都集中到了拓跋季平的身上。值周老师走过去,拓跋季平默默站了起来,只见那老师一个大巴掌甩到了拓跋季平的脸上,拓跋季平瞬间觉得世界停止了转动,眼冒金星,过了一大会才缓过神来,只看见那老师的嘴唇不停开合,却听不见老师说的话。
过了半晌终于恢复了听觉,他只觉得当时向老师保证以后再也不敲铃铛了,才入了队,映着夕阳,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数年后的日子里,拓跋季平还能记得那个夏日午后,太阳走在四点半的路上,折射到小学校园的阳光充满了暴力,挂在树上的铃铛是个黑色圆形的、表面光滑的怪物,那棵枝繁叶茂的槐树,绿色的叶子传递着生生不息,却让他见识了什么叫做不守规矩就要受到惩罚,之后在学校的日子里,他绕着铃铛走,真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小学的校园定格在了一张照片上,照片上是二十个学生,五个老师,前面蹲着一排是班里的女生,中间坐着五个老师,后面一排站着班里的男生,有的背着手,有的撇着腿、有的眯着眼,有的张着嘴,拓跋季平上牙咬着下嘴唇,恭恭敬敬的站着。
时间从来没有回来过,它领着我们一路奔跑,一路上跑丢了很多,包括那些少年不识的愁滋味。
无忧无虑的小学匆匆而过,一个秋天的午后,他跟着姐姐去了乡上的一所中学,十几公里的路程对于他来说十分遥远,但除了自己的双腿外,没有选择。穿过一座山、渡过一条河、再上一座山、漫漫长路,只有看不见的白色的路面,还有从天空中洒下来灼热的太阳光。
初来乍到,十分陌生,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学校,至少比他的小学大多了,只是因为他见过的只有自己的小学吧。时间长了,他认识了几个高年级的学生。
那时候流行牛仔服套装,再配一双大博文足球鞋,是最前沿流行风。跟着风,拓跋季平当然也有一身布满兜的蓝色牛仔衣服。当时还流行喇叭裤,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会穿,裤子上印着F4流星花园,时尚极了。
下课铃声响起,短短的课间十分钟,八十年代、九十年代、零零,到了二零年代,这种现象依然存在。
占着茅坑不拉屎,学生都十分生气,但谁也不敢说啥,知趣的走了。
总有人制订规则,也总有人挑战规则。
一学生因为着急上厕所,但没地方可蹲,嘴里骂骂咧咧的,被拓跋季平听见了,他快步闪到那学生跟前,一把抓住衣领,恶狠狠的问道,你是不是想死?在老子面前耍狠?拓跋季平一伙人早就溜之大吉,而这也奠定了拓跋季平在学校坏学生中间的地位。
他喜欢上了隔壁班的一个女生,李紫薇。
朦胧的爱恋在青春期显得十分单纯,天空是蓝色的大海,充满了想象,忧郁是莫名的,快乐是纯粹的,每一次尝试去努力也显得十分珍贵,只是不知疲惫的追逐才能拥有更好的样子。
拓跋季平说,他把自己最喜欢的笔记本送给了李紫薇。
啃过女孩的嘴没?
拓跋季平说,没有。
咳!拉过手没?
碰过,不敢拉。
你呀,谈啥恋爱,胆小鬼呀,今晚就把手拉了,嘴啃了,要是让老子知道你还没有干,那我可就下手了。
拓跋季平寻思着,从来没有拉过女生的手,觉得很别扭,莫非拉女生的手会有不同的感受?
那晚,第一节晚自习铃声响了,他让同桌递给隔壁班李紫薇一张张纸条。
小山丘是校园外的一个景观,种满了白杨树和柳树,密密麻麻的。白天,学生会去那里读书,来来往往的踩踏,山丘上被踩出了一个纵横交织的小道,光溜溜的;晚上,大门外没有路灯,黑漆漆的,它却见证一个又一个纯真而浪漫的青春故事。
拓跋季平在门口看见了李紫薇,拉起手就跑到了山丘后面。
那夜,只有些许微风,树林里的树叶被风吹的哗啦啦直响,隔着围墙能听见校园里嗡嗡的吵闹声,而树林里却出奇的安静。
拓跋季平松开李紫薇的手,接着抱着李紫薇亲了一下,转身就跑了。
李紫薇没来得及反应,不见了人影。
然而,拓跋季平终于明白和家人一起看电视的时候,镜头一出现男女主人公接吻,就会被爹妈拿着遥控器摁换了频道。然而,出于好奇,当他一个人看电视的时候,最留神的就是这个情节了,而这种情节在中国的电视节目中很少,而在外国电视剧或者电影里却很多,五味杂陈。
起初,他想不明白一个问题,他觉得两张嘴巴之间没有磁铁,碰到一起为啥就吸在了一起?再说,亲嘴不就是相互吃唾沫嘛,想起都觉得恶心。而拉李紫薇的手也并不是那么的心惊肉跳,只觉得李紫薇的手小、很绵,却似乎有一股电流穿过身体,瞬间就没了感觉。这种奇怪的感觉没有什么意义,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