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那是谁?”黄天赐蹲下来想看看符纸,但一伸手,老妪却探身拦住了他。
“老母就是老母,不信的人,我说了也白说,诚心信奉的,老母才会用她无所不能的神通解你烦恼。”老妪呵呵笑道。
“我信,我自然信,要不然我为什么大老远跑来这里找婆婆你?”黄天赐道。
“小伙子,你年纪轻轻,身强体壮,家境殷实,父母康健,姊妹安好,你这样的,还有什么烦恼?”老妪把符纸压好,缓缓道。
“婆婆你……你会看相吗?”虽然老妪说的话有些笼统,不过还是把黄天赐的境况说了个差不多,黄天赐有些吃惊。
“我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婆,哪里会看相?我所说的,都是转述老母的话罢了。”老妪指指头顶道。
黄天赐抬头看看,见天上一片漆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更别说什么老母。
“呵呵,老母不在天上,我的意思是,老母无所不在。小伙子,老母让我问问你,你有什么烦恼?”老妪道。
“既然老母无所不能,那么你让老母显灵,来猜猜我有什么烦恼?要是猜中了,我就信,我把你这些符纸全包了。”黄天赐道。
他生性本来就争强好胜,老妪说话神神叨叨,他自然是不信的,而且还激起了他的求胜心,想看看这老妪该怎么圆谎。
“小伙子,你这是在考校老妇啊……”老妪不生气,还呵呵笑道。
她说着,端正坐好,闭上眼睛,双手手指相捏合,口中念念有词,过了片刻,睁开眼睛道:“小伙子,我把你的话说给了老母听,老母说了,你的烦恼,就是看到那些你瞧不起的人却比你还厉害,你觉得自己本当更厉害,心里愤愤不平。是不是?”
黄天赐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念头隐藏在他内心深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被老妪说出来,他有一种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到大街上的耻辱感觉。
但更让他气愤的是,他竟然想不到怎么反驳老妪。
“小伙子,老母的话,你现在信了吗?”老妪笑眯眯道。
黄天赐看着堆在地上的一叠符纸沉默不语。
巷子外,许大昌站在墙边仔细看着黄天赐和老妪。
他离得远,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不过看黄天赐的样子,似乎这个老妪正是他要找的人。
许大昌不明白为虚元道长为何要黄天赐来这里找什么买符纸的,他一个道士,自己难道不会画符?
而且虚元道长的本事可不是普通的道士能比的。
“年轻人,你看什么呢?”买药的老人见许大昌站在墙边一直朝里面看,不进去,也不走,好奇问道。
“哦,里面那人是我伙伴,我在这里等他。”许大昌道。
“哦,原来是伙伴啊。年轻人,闲着没事,不如来看看我的仙药?”老人道。
许大昌笑笑摇了摇手,道:“不了,我身体好得很,不用吃药,而且你的药这么厉害,价钱一定不便宜,我没钱,买不起。”
“不便宜?谁说的?你问都不问,怎么知道不便宜?”老人似乎有些生气。
“多谢老丈,我真不要吃药。”许大昌笑笑道。
箱子里,黄天赐此时已心潮澎湃,不过他也不是轻易信人的性子,再加上师父来之前和他提起的“邪尸”之事,他愈加小心谨慎了。
“婆婆,我有个伙伴一起来的,我想让他也来看看,行不行?”黄天赐看看巷子外面站着的许大昌,向老妪道。
“行。”老妪点点头道。
“大昌,你过来!”黄天赐向许大昌招手喊道。
他这一喊,许大昌和不远处盯着许大昌转悠的方有都激灵一下。
此时鬼市上虽人来人往,但个个都在窃窃私语,坊里十分安静,黄天赐这一喊,怕是远处许多人都听到了。
许大昌急忙快跑过去,方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来到许大昌原本站着的位置。
老人看看方有,怔了一下,道:“你要看看老夫的仙药么?”
这时一个身材瘦削的人从远处走来,走到老人身边耳语几句老人口中嗯嗯几声,点点头,看看方有,卷起地上的瓷瓶,跟在来人后面走了。
方有听着来人说话,似乎是个女子声音,但身上的衣服却是男装,不知他到底是男是女。
不过卖药的老人走了也不错,他站在墙边盯梢也自在一些。
“婆婆,你看看我这位伙伴,他有什么烦恼?”
许大昌跑过来,还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黄天赐就一把将他来过来,问老妪道。
老妪借着昏暗灯光看看许大昌,点点头,故技重施,又闭上眼念叨一阵,睁开眼睛道:“老母让我传话,这个年轻人的烦恼嘛,是他想一件东西,但又不敢去拿,害怕自己不配。”
黄天赐看看许大昌道:“你想要什么东西?”
许大昌猛地被老妪说中心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话来。
他的心事,就是长寿坊开面摊的许三娘。
他去大理寺当差之前,每日都要去给许三娘送柴,给她的柴比别人的都要多一些。
在大理寺当差之后,他仍旧每日进城时送柴来,傍晚回家时去拿扁担,就是为了看许三娘一眼。
这个心事,他对谁都没有提过。
和老妪说的一样,他是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所以和谁都不敢提起。
“喂,大昌,你愣什么?”黄天赐推推许大昌道。
许大昌回过神来,哦了一声,道:“这位婆婆说的,好像是这么回事……”
“大昌,你到底想要什么?”黄天赐惊讶地看着许大昌。
“没什么,没什么……”许大昌支支吾吾道。
“怎么样,年轻人,老母的话,信了吗?”老妪笑道。
“老母……是谁?”许大昌一头雾水。
“婆婆,这些符纸,我全要了!”黄天赐道。
“呵呵,老母的这些符纸,有治病的,有求子的,有请姻缘的,有除小鬼的,你要来没用。”老妪说着,拿起符纸,凑到灯笼下翻找出一张,递给黄天赐,“这张叫做龙章符,你拿回去贴在床头不见人的地方,等你觉得灵验了,再来这里找我,给老母奉上一贯钱,到时我传授你老母的真言法印,就能成为老母座下信徒,有求必应!”
黄天赐接过符纸,见上面画着歪歪斜斜的符文,和他在玄通观里见到的师兄弟们画的符纸大相径庭。
“你呢,老母赠你这张遂意符……你也一样,贴到床头不见人的地方,你觉得灵验了,再来找我,给老母奉上一贯钱……”老妪又抽出一张符纸交给许大昌。
许大昌犹豫着接了过来,也看了看,不过他连道家正统符箓都没见过,更看不出这张符纸上画的有什么不同。
“婆婆,要是我觉得不灵验怎么办?”黄天赐道。
“不灵验,你不来找我就是了。”老妪道。
黄天赐和许大昌对视一眼,点点头,都把符纸收了起来。
“婆婆,我觉得老母的话很对,我想现在就奉上一贯钱,行不行?”黄天赐道。
许大昌听了心里很是羡慕。
一贯钱是他一个月的薪俸,而对黄天赐来说,这一贯钱和就自己花一文钱一样。
“你要是诚心信奉老母,自然可以。”老妪笑眯眯道。
黄天赐来时本就知道符纸不要钱,但咒语要一贯钱,他是带着钱来的,于是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老妪道:“请婆婆传我老母的真言法印!”
老妪笑着接过银子放进怀里,对黄天赐道:“你伏耳过来。”
黄天赐凑过去,老妪在他耳边低声道:“征伐以戈,日夜当空。”
“……蒸……罚……以……葛……日月当空?”黄天赐书读得少,听不懂老妪的话。
“把左手给我。”老妪道。
黄天赐伸出左手,老妪用手指在他手心画了一阵,道:“得了老母法印,便能聆听老母教诲,你当心诚,奉老母为真神,听从老母号令,早晚虔诚念诵老母真名,不可亵渎……”
黄天赐看看手掌上空空如也,不知老妪在什么画了什么。
“婆婆,我得到老母的真言法印,有什么效力?这真言法印怎么使用?”黄天赐道。
“不要着急,到时你自然便知。”老妪道。
“那我……我还是先回去看看老母的符纸灵不灵验再说吧……”许大昌道。
“行,行。”老妪道。
“到时我要是来,还来这里找婆婆你吗?”许大昌道。
“是,我每晚都在。”老妪道。
黄天赐和许大昌站起来,向老妪作揖,离开了巷子。
走出去很远之后,乔元德等人也慢慢追了上来。
“天赐,怎么样,你觉得她是你师父要找的人吗?”乔元德道。
“说不上来,我不知道这老婆婆到底是骗子还是真有法术,反正我告诉师父,让他老人家拿主意吧。”黄天赐道。
“呃,天赐,刚刚那婆婆传授你的老母真言是什么?”许大昌道。
“是……是……”
黄天赐心中默默念着“蒸罚以葛,日月当空”但当他快要说出口的时候,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黄天赐急的抓耳挠腮,拼命去想,但明明这八个字清清楚楚就在眼前,他心中怎么念都可以,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许大昌道。
“不是!我不是不愿意说!我是说不出口来!”黄天赐急道。
“说不出口来?”几人都奇怪道。
“是,我为何要骗你们?这几个字我明明记得,我能在心里念出来,但却说不出来,见鬼了!”黄天赐急道。
“你没有见鬼。你们大理寺本就不该管这事,一点小小法术就能将你们玩得团团转。”一个冰冷的女子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几人都吓了一跳,连忙转身,见身后不知何事跟上来两个人。
幸好这两人提着灯笼,不然黄天赐等人连他们样子也看不到。
这两人其中一个正是在巷口买药的老人,另一个虽穿着男装,但看他体态,听他说话,却是个少女。
“什么大理寺,你在胡说什么?”沙六回过神来冷笑道。
“你回去转告你们裴寺正,这件案子是陛下敕令我们在查,大理寺不想闹出人命,就不要插手,这不是你们应当管的事。”
说话的正是柳文君,她旁边的就是宋神医。
黄天赐几人忽然同时都想到,裴豫对他们说起过,尚药局一个名叫柳文君的医师不知为何也在敦义坊里,说是不知在做什么隐秘的事。
“你是尚药局的人?请问怎么称呼?”乔元德上前行礼道。
“我是尚药局医师柳文君,这一位是我师公,人称神医的宋医师。”柳文君道,“我白天见过裴寺正,已警告过他不要再来,没想到他自己不来了,派你们来。你们以为拿出大理寺抓人办案的法子就万无一失了,明眼人一看你们的举动,就知道你你们是官府的人。不要再来了,否则坏了陛下的事,你们可担当不起。”柳文君冷冷道。
“我说你们一个接一个站在老夫药摊前却不买药,原来是大理寺的人。我听闻裴寺正行事缜密老辣,怎么部下都是这么粗枝大叶的莽撞人?”宋神医叹气道。
“那个裴寺正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他以为自己带上弓箭,换身衣服,别人就认不出他来了?”柳文君冷笑道。
黄天赐和许大昌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快走吧,不要再来了。”柳文君又低声道。
“柳……柳医师,你是不是住在于嬷嬷家里?我们也住那里,不如我们回去详细说说?”乔元德道。
柳文君看看他们,和宋神医耳语几句,对几人道:“你们先回去,我们随后就到。”
于是几人便转头往于嬷嬷客店走去。
来到院子前,见院门紧闭,但没有从里面闩上。他们推门进去,和出去时一样,只有于嬷嬷房间出还亮着灯。
他们关好大门,悄悄回了后院的小房间,关好门,又在草席上并排躺下,等着柳文君和宋神医过来。
“天赐,你刚才说什么,那个老婆婆告诉你的话,你都记不起了了?”许大昌小声道。
“不,不是记不起来,是说不出来!”黄天赐急躁道,“我不是说了吗,我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我就是说不出来!”
其余几人都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要不,你写下来试试?”沙六道。
“对,对,写下来……”黄天赐仰面朝天躺着,伸出手去,在黑暗中比比划划,但手却不听使唤,无论如何也写不出“蒸罚以葛,日月当空”这几个字,他好似忽然见不识字了一样。
“不行,我好像中了什么邪术!”黄天赐道。
“天赐,天亮之后你就回家去,赶快找虚元道长,就别去大理寺了!”许大昌见到黄天赐急躁模样,有些害怕。
“不行,师父让我查邪尸,我查了半天什么也没查到,还要去找他帮忙,太丢脸了!”黄天赐道。
“天赐,你看现在咱们不就是碰上邪事了吗?我看那个老婆婆非常奇怪,她给别人的符纸也不一定就是好心,谁也不知道她安的什么信,再说,那个柳文君不是说了吗,他们是奉了陛下的命令来追查这件事,咱们怎么能违抗皇命啊!”许大昌道。
“对,我觉得大昌说的有道理。”沙六道,“天赐,我现在想想裴寺正的话,总觉得这事不简单。”
“唉,我真是没用!”黄天赐唉声叹气道。
许大昌心想,看来那老婆婆给的符纸还真的有用。
他虽不知道黄天赐向老婆婆说了什么,但按照他自己的问题,那老婆婆给黄天赐的,一定也是了结他心事的符纸。
若依着黄天赐的脾气,对方不过就是一个卖符纸的,他堂堂黄公子不把她查个底朝天,怎么叫黄公子。
而且,黄天赐把自己叫来,原本是为了追踪卖符纸的人的,可现在他竟然没有提起这事。
黄天赐的心事一定就是好胜,求而不得,而现在,他已开始认输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响起了敲门声。
“谁?”沙六一个骨碌爬起来走到门边问道。
“我,柳文君,还有我师公,宋神医。”
沙六打开了门,柳文君和宋神医走了进来。
躺倒的几人纷纷站了起来。
“柳医师,你能和我们说说,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吗?”黄天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