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中柳良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散落了下来,漆黑的长发搭在脸上。他低着头,往日的身段荡然无存:“抱歉,夏姑娘,我废了芥道友的修为。”
“你,你骗人!”夏满猛地推搡了一下柳良,“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见状观心女修不由疾呼:“贱婢,竟敢对柳大人不敬!”
柳良抬手制止了山道下的几人:“邪魔外道已由本座正法,此间事了,诸位请回吧,本座还有些私事要解决。”
听闻“私事”观心女修更是气得牙痒痒,和这贱婢有关还能是哪种事!虽然极想将夏满手刃于此,但柳良既已下了逐客令,她也只得恶狠狠地白了夏满一眼,与几位同道一起向柳良施了一礼,便遁回了观中。
柳良方把闲杂人等屏退,夏满就已经哭着跪到了地上:“柳大人,你为何要做这种事!芥兄岂又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抱歉,夏姑娘,柳某奉正道与朝廷之命,行走世间,攘除奸凶。芥道友既与魔族签订契约,柳某身居此位,实在不能徇私枉法……”
“和魔族签订了契约又怎么了!”夏满满面泪水,猛地抬头打断了柳良,“芥兄是为了救我才被迫与魔族签订契约的,更何况芥兄自签订契约以来,未曾伤一人性命,反在天目山脉中斩杀两名邪修!柳大人既是为摒除邪魔行走世间,为何要加害此等良善之人!若是与魔族有染便是你所谓的奸凶,那你一并把我除去吧!若不是为了我,芥兄也不会以身犯险签订这种契约!”
看着夏满一脸坚毅决然、视死如归的神情,柳良心中五味陈杂。他何尝不知道此举对夏满是多么大的伤害,可这么多天过去了,毓灵魔修之事现今临安至金陵一带想必早已是正道皆知,若非他亲自接手此事放其一条生路,芥成迟早也会命丧其余正道之手。
“夏姑娘,柳某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你尽可怪罪柳某。只是柳某身居要职,必须对邪道做出裁决,这是柳某不能逃避的责任。但柳某也深知芥道友不曾残害他人性命,也算是柳某的救命恩人,这才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仅仅是废除修为而已。柳某也会借机给正道一个交代,以后你便带着他隐名埋姓活下去,没有人再来找你们的麻烦的。”说着,柳良蹲下准备将夏满扶起,但夏满却恶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什么叫仅仅是废除了修为而已!你知道他有多么渴望修行吗!不,你不知道,你身负真龙智识,是万中无一的天之骄子,你怎么会懂我们普通人的痛苦!我与芥兄出自坐凤群山,修道对我们来说真的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情,那里几十年才能出一个闻道境,即便只是突破了修道壁垒都是一件得到凤凰眷顾的事情!芥兄虽然天资极差,但也算有几分机缘,他真的是没日没夜地修炼才修到了现在的境界,你知道你轻描淡写的一句废了修为而已对他有多大的伤害吗!”
柳良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和夏满涕泗横流、悲怒交加的面孔,听着这段似曾相识的话语,心想,或许是因为自己修道过于顺利,他真的无法体察到普罗大众的痛苦。但他依然不能改变自己做事的准则:“抱歉,夏姑娘,虽然这件事对你和芥道友都是巨大的伤害,但是柳某既然身在这个位置,却是不得不做的,留芥道友一条性命已是柳某最大的让步。还请夏姑娘以后带着芥道友好好活下去,柳某知道芥道友现在法力尽失可能会迎来魔族的反噬,这块玉佩请你收好,以后若有需要,就拿着它来临安找柳某,只要力所能及,什么忙柳某都不会推辞。”说着柳良纳戒一闪,把一块龙形玉佩放在了夏满手中。
可夏满根本看都不看,就把那玉佩丢到了一边的树丛里:“柳大人,我一直非常尊敬你,但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仅仅是因为你是我与芥兄的救命恩人!即便你做出这种事情,我也做不到向你寻仇!只是能不能求你,把芥兄的修为还回来,小女没有什么需要找你帮忙的,只求你能做到这件事!”
柳良终究不忍再看着夏满这样哭下去,只得站起身来:“抱歉了夏姑娘,或许你永远不会原谅柳某,但柳某也有自己做事的原则。芥道友与冥界建立了太多连接,若日后晋入观心境,必定会是魔修。看在夏姑娘的情面上,柳某能做的只是废了芥道友的修为,给正道一个交代。此去返回临安,柳某会昭告正道所谓的芥姓毓灵魔修已经被我亲自祓除,此事今后也会翻篇。芥道友只需要改名换姓,莫要招摇行事,自然没有人还来追查这陈年旧事。”
“柳大人,你真的没有可能,改变心意吗?”夏满啜泣道。
“真的很抱歉,夏姑娘。柳某身不由己,也没有颜面祈求你的原谅。这段时间受你照顾了,以后若有柳某帮得上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后会有期。”柳良也不拖泥带水,背转身去不看夏满,用手一招,那枚被夏满丢进树丛的龙形玉佩又化作一道金光飞回了他的纳戒,便施展《龙行天》直接飞离了此地。同样是十七岁的他,也不是可以毫无波澜地承下社稷安危与这么复杂的私人情感的,他怕自己再见到夏满这般样子便动摇了决定,只得尽快返回临安复命。
穹窿山山道上,夏满跪坐在阶前,白裙泥染,黑发濡湿,在瓢泼的雨帘里,望着柳良离去的方向哭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