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兽规规矩矩还了礼,唤了声“审源大师”,没失一点礼数。
别看这家伙平日里对程风游呼来喝去,尽显混不吝、窝里横,心思却也不是一般的伶俐,能屈能伸,自然知晓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就低头。
审源似乎看出了小兽的局促,和善一笑道:“五十居士不必如此拘谨,其实本寺并不排斥异类精怪。不瞒两位,此刻正有一位蛇居士和一位花居士在寺中作客。”
“哦?蛇居士,花居士?蛇居士倒好理解,应该是蛇妖出身,花居士,莫非是花草成精,着实少见!”程风游心中称奇,同时也生出一个疑惑。
“既是花草成精,它又该如何移动,难道是像那碧璘木妖一样,以根为足,还是说由寺内高僧施展神通,移栽至此?花,又到底是什么花?”
“如今,这两名居士正在鹿野苑中说法讲道。两位,要不…也去凑个热闹?”审源含笑相邀。
“好,在下求之不得。”
程风游没有多作犹豫,点头应下,他正想开开眼界。
……
时间回到半刻钟前,魁伟老僧将重真送回之后,身形一晃,再度消失无踪。
而在太虚之中,贞旦净土,祯旦伽蓝,后山方丈室前,魁伟老僧的身影倏然出现,推门而入,跨入了其内的须弥空间。
与他一同返回的,还有那颗摩尼珠。
“智行拜见方丈师伯。师伯如今是否已有推论?”魁伟老僧身化金身罗汉,行礼问道。
“那少年是为天生变数,乃天命之人。看来朝向末法浩劫的纪元之轮,已然开始转动。”金身菩萨颔首回答。
魁伟老僧神情一变,继续问道:“既是如此,我等该如何应对?”
“无非传法,开枝散叶,遍布星火。法若在,脉亦不绝,来世佛自会出世。”金身菩萨悠悠回答。
“善。智行告退。”
魁伟老僧闻言点头,退出了须弥空间。
……
……
祯旦禅寺,寺西一角,有一片平坦开阔的林苑,名为鹿野苑。
当然,此鹿野苑不可能是当年佛祖初次传法之地,而是以其为名,纪念法脉传承,勉励后学罢了。
鹿野苑正中,耸立着一株枝叶繁茂、亭亭如盖的菩提树。
菩提树下,数十僧人环坐于树荫之中。
而被众僧人围绕着的,赫然是一条巨大的白蛇和一株神异的绣球牡丹。
白蛇盘着身子,叫人分不清身躯长短,但蛇躯足有常人大腿般粗细,蛇首昂起时,也有一人高,不过丝毫不显凶恶,就连蛇信也很少吐出,一副文文静静的样子。
白蛇身旁的绣球牡丹,身形比白蛇稍小,却极为茂盛,绿叶晶莹透亮,如同翡翠,全株只开了一朵花,就是顶上那朵粉白粉白、银盆大小、形如绣球的硕大牡丹。
便在这时,一名年轻和尚领着肩膀上坐了只大眼小兽的清秀少年,静步走了过来,在众僧身后坐下。
众僧无人回头,那蛇居士和花居士也是置若罔闻。
但见蛇居士人立而起,蛇吻微张,有细细语声从中传出,如女子轻诉,竟是在讲道说法。
“蛇性善伏,由卵而生,逢长而蜕,昼伏而夜出,夏衍而冬眠……蛇骨奇多,百转灵活;蛇血常凉,不能自温;蛇眼常开,不能自闭……故吾蛇之心相,温凉由外之阴阳,俯仰经吾之心房,理当以心夺境,以虚契实……”
一刻钟后,蛇居士宣讲完,花居士花瓣微颤,散出阵阵幽香,同时众人耳边有轻语响起。
“花本草木,本性无心无情,幸得点化,而蕴其灵,因灵生心,知有殊别,便已非寻常草木……吾应四时而长,承天之雨露,地之滋养,至今七百载有余,终识吾之心相,翠叶繁花,以天地为父母,以己灵为生机……”
程风游在下边细细聆听,越听越心惊,同时也生出诸多感悟。
“这两位居士的修为境界,恐怕都不一般啊!应该都是半只脚迈入了圣境,距离超凡脱俗只有一线之隔!”
“佛经有云,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便如这蛇居士和花居士,各为不同种族,各具迥异习性,却都有成佛成道之机,由此可见佛性乃众生所共有。”
“此佛性,某些书里亦称之为真性、本性,听花居士方才所言,似乎是由此真性而蕴灵生心,此心莫非就是师父所说的心相世界。心相世界受各自感官所囿,故而各自不同,甚至各人也不尽相同……”
“与真性对应,便有假性。”
“心相应外界而动,因此蒙尘,故生假性。假性彰显在外,即为众生乃至各人的不同习性,好恶,物欲,七情等等……”
程风游受到启发,感悟越悟越深。
“若循此道,逆反而修,破除习性假性便可见自心,由自心而生其灵,即为真灵,以此之真灵会晤彼之真性,则可窥见大道……何为大道……”
“不行,暂时无法参悟到那般深处,太过玄虚!还是回到如何照见本心,开启心相世界上来……”
“此心相世界虽于现世不显,却于太虚之中存在,乃是超凡入圣的必经之路,也是极为强大的力量!”
“当初,在我沉浸于梦幻泡影之时,第一个梦中,师徒众人西行求法,那心猿曾说过一个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偈子——‘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而且,以心猿之能,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恰恰是到灵山的距离。”
“如此一合计,岂不正好道破了其间玄妙?!”
程风游忽一发心,福灵心至,心中似有一点灵光化作一个“我”猛地翻了一个筋斗,筋斗越翻越高,速度越来越快,仿佛抛却了其它一切,就连过去了多久都浑然不知,只是突然有一感觉——虚空粉碎,大地平沉!
等他回过神时,便已踏足自己的心相世界。
其内竟和他以《乾坤正心诀》观想出的道心小天地,差不多模样,天高地广,云淡风轻。
不过,这些都没有令他感到惊奇,令他感到惊奇的唯有一物,或者说是一个活物,一个不属于他的活物!
“龙一道友?!”
“你怎么在这?”
数月之前,在他迈入方丈室之时,就已从他耳窝内神秘消失的某只瞌睡虫,赫然出现在了他的心相世界之中,而且还懒洋洋地趴在一块大石上……晒太阳!
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也太……怪异了!
“啊,是你呀?好久不见。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冲破了心关,开启了心相世界。嗯,不愧是被老倪看中的人。”龙一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答道。
“至于我为何会在这里?毕竟你当时要去拜谒衣钵,我当然不便与你一起,可是想来想去又没有其它地方可去,就只能暂时化实为虚,进来避一避了,顺便透过你的心相世界,窥一窥衣钵的手段。你是不知,当你陷入梦幻泡影之时,自家的心相世界是多么跌宕起伏,多么波澜壮阔!”
“再说了,我待在你耳窝里,和待着这里,其实没两样,反正都能晒到太阳。”
龙一的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程风游只好不再计较这家伙的不请自来,反而虚心求教道:“这是我初次抵达心相世界,可否请教一下龙一道友,此中有什么讲究?”
龙一悠悠回答:“你现世的修为终究还是太低,我说多了也不合适,只给你一句提点好了。不要尝试超出现有的边界,在不触碰到边界的范围内,你自己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不过我建议,暂且不必蓄意去改造它,平时来此参悟功法,琢磨一些难题便好。例如,未入心相世界之前,你观想《乾坤正心诀》,奏效倒是可以奏效,但那是不知其所以然而然,入了心相世界,再行观想,则是知其所以然而然,效力不可同日而语。其它功法虽说没有这么夸张,却也要比身处现世更易参悟,并且省时省力。”
“相较于现世,太虚之中的光阴流速,夸张点说,简直是须臾万年。当然,你这还是最原始的状态,尚处于幽海之中,在这里思考感悟,也就相当于外界的十倍时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