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数日过去,涟山城到了,以一种程风游未卷入妖兽暴乱前从未设想过的方式——背负枷锁,被人押送着。
此刻,由于要在人前露面,黄衣男子自然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为二人解枷,幸好经过路上数日时光的服药疗养,程风游身上伤势已经大有好转,右手又重新恢复了肌肉饱满的状态。
“原来是黄制使。制使不是远赴波澜山脉去了,为何今又回返,还有这两名押着的是?”
守卫城门的领队弟子,识得黄衣男子面貌,在一行人刚刚落地之时,便迎了上来,好奇问道。
“我奉陶长老之令,押送这二人去见史郡守,其它之事,你不必知晓,通报便可。”黄衣男子面无表情道。
“是,制使请入城,消息我待会便通报上去。”那弟子点头回答,让开了道路。
……
涟山城中,史家府邸。
既身为本郡郡守,又身为史家家主的华服老者,正在笑脸作陪。
“哈哈!黄栌师兄,真是稀客!你我已有大半甲子未见了吧?可叹史某愚钝,始终摸不到那道门槛,只能为宗门戍守片土,而无法撑起大梁。所以,史某对黄栌师兄,既是羡慕,又是期盼。”
“如今师兄云游至此,特来与我一见,史某实在倍感荣幸!师兄若是有何需要,尽可说来,史某定当竭力相助!又或者是大长老有何垂训,由师兄代为通传,史某也一定洗耳恭听,奉命唯谨。”
华服老者对着身前的一名黄发老人,拱手谦恭道。
黄发老人回了一礼,缓缓道:“史师弟不必多礼。师尊确有口令,让黄某代为通传。师尊原话是——东线战事一时难平,西线当以维稳为主。尔等尽量勿与佛门中人起冲突,佛门弟子入境传教之事,遇上则好生劝离,不宜武力驱赶,对于境内信众宜以利拉拢,使之重新归心……”
黄发老人徐徐讲述了一段颇长的训话,最后以一句劝勉之语作为结尾。
“涟山郡能否安稳长治,仍需仰仗史郡守与史家上下,宗门不会忘记汝等赫赫功勋,这件洞天之宝以及其内之物,皆是汝等应得的赏赐。”
黄发老人手捧一幅宝光氤氲的千里江山图,笑吟吟地看向华服老者。
华服老者顿时露出一脸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的神情,忙不迭拜倒,双手接过,口中连道:“史相德多谢大长老赏赐,史家多谢大长老赏赐!史某和史家定当不负大长老期望,鞠躬尽瘁,镇守涟山,纵是万死亦不敢动摇!”
黄发老人躬身将他扶起,含笑道:“史师弟以及史家的拳拳报宗之心,师尊早已知晓,不然也不会赐下诸多赏赐。不过,黄某想问一句题外话,方才进城之时,我便感应到,城中正有一位祯旦禅寺的高僧大德,在市井间行走,治病行善。我不是说这种事不好,而是疑惑对方为何到此,并且在此滞留?”
华服老者脸色微变,轻叹一声道:“不瞒师兄,我与那位智显大师交涉过了,他说他在此等他的弟子,最多七日便走。这般说法,有理有据,我也不好板起脸来,硬要送客。毕竟,祯旦禅寺是离涟山郡最近的一座祖庭古刹,不宜轻易得罪,故而只能任他行走行善,反正最多也就七日而已,何况智显大师行事颇有分寸,只治病救人,从不传道讲经,我们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
“原来如此。待会我去与他一晤,探讨几句修为。听闻智显大师也已止步凡圣牢关前不少年月,或许会对此有些独到的看法。史师弟,你要不……也来?”黄发老人瞥了一眼华服老者,出言邀请道。
华服老者闻言动容,似乎颇为动心,再度拱手称谢,“此等机会属实难得,史某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师兄有意提携!”
……
此刻,闹市之中。
一位瞽目老僧正在街角盘坐,为人把脉开方,一个个市井百姓排成长队,依次接受老僧诊治。
“我和你说,这位高僧其实是有大神通在身的。虽然他为我们治病时,并未施展任何神通,仅仅是开出药方,让我们自己去抓药煎药,但住在我家隔壁的老王,得了方子之后,只吃了一副药,折磨他多年的风湿骨痛就一点也不疼了。真是神仙下凡、活佛在世啊!”
“真有这么神奇?!比起那些……的仙长怎样?”
“靠谱多了,药到病除,而且只收一枚铜钱作为礼佛费。听说这位高僧不会在城中停留太久,所以我把一家老小都叫来了,有病的就请高僧开个方,没病的就检查检查。”
“啊?!老兄你真够精明的,鄙人佩服!待会我也回去把我家人全都叫来……”
街上众多百姓议论纷纷,不少人赞誉有加,望向瞽目老僧的目光,不约而同带着几分尊敬和感激。
“依我看,这种街头诊治之事,我宗也可以偶尔为之嘛,不要让人家把好名声都占了。”
黄发老人和华服老者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街尾,黄发老人目光深深看着街角发生的一幕幕场景,开口说道。
“师兄说的是,今日过后,我会安排下去,挑选擅长医道的弟子,设立义诊。”华服老者点头附议。
“如此甚好,随我去见见他。”黄发老人说着,抬步走到了队伍的最末端,与众百姓一应平等地排起队来,丝毫架子也无,又或者说是以此表示尊敬。
华服老者面色不变,默默跟在黄发老人身后,只是目光扫过众人之时,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屑。
而队伍尽头的瞽目老僧,则似根本没发现二人到来一般,依旧不急不缓地接诊开方,并未对二人特殊对待。
……
“施主,我等不必去郡守府了,史郡守不在那里,而是与另一位黄前辈,同在家师接诊之处,贯西街的街角。”
飞盘之上,审源忽然眉心一闪,戴枷施了个佛礼,发声道。
黄衣男子闻言,放缓了遁速,心中思索:“这审源和尚不愧是神修,即便受此重枷,依旧无法完全封禁其真识!祯旦禅寺也果真来人了,好像还是审源的师父,刚刚便是他俩在暗中传讯,不知使的什么秘法,我竟丝毫没有察觉!至于他所提及的另一位黄前辈,该不会是黄栌师伯吧?有可能!听闻黄栌师伯受命云游,的确可能途经此处,或许受命云游的背后,大长老还另有安排……”
“好,那黄某就直接赶过去好了,倒是省了通传的功夫。”黄衣男子笑着点头,调转方向往贯西街飞去。
“没想到会是尊师亲自前来!”
程风游看向审源,感激抱拳:“真是有劳大驾,可否先行请教高僧名讳?”
“家师法号智显,道友到了家师面前,可不要再称小僧为大师,直呼审源便可。当然,道友私下里保持这个称呼,还是可以的,如果道友愿意的话。”审源微笑道。
“哈哈,称呼大师确实是太生分了,初次见面,未曾熟识,尚可如此。但现在咱俩好歹难兄难弟一场,以师兄弟相称,我看挺合适的。”程风游笑了笑,摇头晃脑道,“此行有幸得遇审源师兄,在下方才恍然,原来佛门也讲究看人下菜碟,与人方便就是方便法门。”
“佛法确实有权实二智之说,实智乃各人修行实证所得,权智乃普渡众生善巧之变,师弟勿要见怪。”审源一本正经答道。
“是,是,就跟师兄与我讨要人情一样,人情世故,因果轮回,皆在佛法之中。”程风游呵呵一笑,打趣道。
“师弟此言差矣。小僧当时虽说是在向师弟讨要人情,但心中并无求报之念,而今后师弟若要偿还这份因果,亦无需念叨小僧个人,对众生有益即可。”
审源面露慈悲,目光坦荡,并无一丝作伪。
程风游闻言,不住点头,“善。审源师兄说话行事,滴水不漏,小弟佩服!”
……
……
贯西街街角处,瞽目老僧把脉开方的速度很快,不多时,便已轮到黄发老人。
黄发老人并不伸手要求把脉,只是掏出一个铜板,递到瞽目老僧手中,问道:“依智显大师看来,鄙人有何疾哉?”
瞽目老僧眼皮抖了抖,一双盲眼仿佛透亮非常,“施主之疾在心,而不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