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怪物明显愣住了，姜厌舟有些恍惚，难不成完全祸妖化的韩兴业还没有失去理智。、

但是，来不及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了。

“敕！”姜厌舟一声大喝。

此时外面看守的督灵司的监灵官们都看到了面前的大楼之中，好几层都迸发出了炫目的蓝色光芒。

“只要你在符阵之中，即便不处于同一层，也一样会被符阵影响。”

“韩兴业”想要远离姜厌舟，但已经来不及了，某种力量将他死死地摁在了地上，随后，他的身体开始燃起金色的火焰，被刀砍斧凿都没有反应的躯体在金色火焰的灼烧下竟发出了一种凄厉地惨叫。

最后，出现在“韩兴业”头顶的，似乎是一柄长剑，灵力组成的长剑，长剑落下，伴随着宛如惊雷的声音。

灵压伏魔，灵火灼邪，灵剑驱雷斩妖孽。

符阵·灵三重诛邪阵

飞扬的尘土遮盖了视线，透过尘土，姜厌舟看到一个人影，似乎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一个房间的方向走了过去。

姜厌舟喘着粗气，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干将回到了他的手中，姜厌舟握着长剑，拖着身体，身后跟着数十柄明晃晃的长剑，慢慢地走向房间内。

若是“韩兴业”还有反击能力的话，他应该还有余力。

但是，没有预料之中的伏击，韩兴业此时正瘫坐在地上，背靠着靠窗户的那面墙，黑色的物质正从他身上消散，看样子，那种使得他祸妖化的药物的药效已经过了。

姜厌舟抬起长剑，将剑锋对准韩兴业。

韩兴业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实际上他也没有这个能力反抗了，此时此刻他身上完全可以用皮开肉绽来形容，药剂强化了他的身体使他祸妖化，但是身体的变化并不是凭空发生的，祸妖化后他的皮肤被撕裂骨骼被碾碎，此时此刻剧烈的疼痛本应充斥着他的大脑，但身体的神经或许也因为刚刚的祸妖化而崩坏了，他现在和一具尸体没有太大的差别。

姜厌舟皱了皱眉，但他还是没有放下剑，他的内心已经确幸韩兴业已经无力抵抗，但理性告诉他“还要小心。”

“谢谢你。”

韩兴业没来由地开口，他没有抬头，大概是没有力气抬起头了：“谢谢你那天晚上，帮我的忙。”

“为什么要杀那两个人？”姜厌舟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此时这间屋子里静悄悄的，房间的布置没变，不过这间房本身也没什么布置，空荡荡的。

跟韩兴业的房间差不多。

这是姜厌舟在脑子里闪过的第一印象，他将视线收回到韩兴业的身上，韩兴业的声音很微弱，但索性房间里足够安静，以至于他能听清韩兴业在说什么

“为了，给她报仇。”

“你喜欢林雅煦吗？”

“没有，她是我高中时候的同学。”韩兴业似乎是恢复了一些体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最终也只是让身体坐直了一些，“我小的时候，因为血脉的原因，能看见灵体，我爹，我娘，还有我哥哥，都觉得我是异类，是怪物，是神经病，后来也不知道是传出去了，还是因为我自己暴露了，同学也都觉得我是神经病，是怪物。”

“姜警官，你知道透明人吗？”韩兴业苦笑了一声，他似乎不想听姜厌舟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从我能看见的那天起，我就开始逐渐变得透明了，他们害怕我，为了消除恐惧，应对的方式就是无视，就是孤立，我在父母的眼中不是他们的孩子，我在同学的眼中不是他们的同学，我在老师的眼中不是他们的学生，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我是个透明的人。我成绩好坏，没人关心，我上不上学甚至都没人关心，实不相瞒，在上高中之前，我每天能对话的人，只有食堂的阿姨，小卖部的老板。后来，我动了去死的念头，我本来想着，如果高中的时候也没有人跟我说话，我就去死吧，然后，咳咳......”

韩兴业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深棕色的血液从嘴里被咳出来，姜厌舟知道韩兴业活不了多久了，按理说应该赶紧带他回去接受治疗，但是......

“让我说完。”韩兴业像是察觉到了姜厌舟的想法，他用力抬起手，像是在阻止姜厌舟的行动似得。

“你继续，我听着。”

“然后，我认识了林哥，就是林雅煦，她很开朗，很活泼，我是她高中时候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她一直拿我当好兄弟，我也拿她当好兄弟，也因为她，我认识了更多人，我终于被‘看见’了。于是，我决定先不死了。”

“后来，大家都毕业了，各自有了别的发展，我高考没考上，家里也不打算让我继续念书，好在我是通灵者，找了几个会一点的师傅，学了点言灵术，不至于饿死，当时，教我言灵的师父告诉我，你要想找活干，机会最多的地方，就是天海，督灵司的总部在那里，我当时还傻逼似得问他我要去督灵司吗？”

姜厌舟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韩兴业这话的意思，韩兴业是肯定进不了督灵司的，督灵司招收的监灵官只有国内开设了言灵系专业的公安大学的毕业生，能进天海督灵司总部的更是只有像沈静澜和乔磊他们那样的优秀毕业生，韩兴业这种野路子，督灵司不会要的。

“通灵者就业辅助政策也是两年前才开的，你......”

“我压根就没了解过，我当时的师父跟我说我进不了督灵司，于是我就去找别的活干了，有人给我介绍了工作，工作的内容...”韩兴业停顿一下，用那只消瘦枯槁的手臂指了指发白的嘴唇，“就是咒杀师。”

“你是单人接活吗？”

“是的，单人，我在天海干着杀人的勾当，起先还有些提心吊胆，后来渐渐地甚至都有些麻木了。起先还认为自己杀的人都是罪有应得，后来也不管是不是罪有应得了，给钱，就能杀，但是......”韩兴业苦笑一声，“我有一天突然在想，我为什么要杀人呢？为了赚钱，可我赚钱到底有什么用呢？我在天海，没有社交，没有朋友，每天出门也就是买了吃的喝的或者接了活就回家，回了家也就与世隔绝了，我也尝试过说去做些社交的活动，但是后来发现，我不擅长那个，当年林哥能和我交朋友是林哥的本事，不是我的能力。也就是说，我来了天海之后，除了工作之外，没人说话，没有朋友，没有联系，我又变回了透明人，那么，我赚钱到底有什么用呢？为了活着，可我又为什么要活着？”

“你中间为什么不联系林雅煦？”

“想过，但是想了想自己现在干的职业，而且也不知道人家是不是在上海，偶尔看到她朋友圈里面发的图片，我以为她过得挺不错的，就想着不打扰人家了，这么想着久了，竟然就真的忘记去打扰她了，愣是这么多年没联系。”

姜厌舟没有说话，像韩兴业这样的人，在天海绝对不算少见，有些人即使能够进行社交也依然会觉得空虚，说到底，他们没有被这座城市接纳......

“所以你决定自杀？”

“是的，但是，自杀前收到了同学会的消息，转念一想反正都打算死了，临死前去见一见他们也挺好，而且也得给组织的人面子，结果，遇到了林哥，那天晚上我们聊了挺长时间的，我发现我们还能聊得来，她也在天海，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好像又能活得下去了，我找到了能够让我活下去的希望。有些人只要活着，就能给予别人安慰。”韩兴业苦笑了一声，随后，他突然安静下来，紧接着，他发出一声尖锐的，响亮的，甚至是绝望的哀嚎，“但是她死了啊，跟我见面后的第二天，第二天就死了，死在江里，摔死的，淹死的。我当时打电话通知了她妈妈，结果她妈妈根本就不想管这个女儿，我心想不对啊，她不应该过得很幸福吗？她不应该是那个被父母爱着的女孩才对吗？她不应该过得和我一样啊，直到他哥哥来了，漫不经心地帮她收拾遗物，她哥哥根本不关心她妹妹怎么死的，反倒是听我说了她和她前任的事情之后眼睛发亮。”

“后来的事情，网上你也看到了。”韩兴业颤巍巍地，抬起手，扶住窗框，似乎想要站起来，“她哥哥把她的事情发到网上，结果，她又被骂了无数次，姜警官？我就想问问她错哪了？她错在什么地方？难不成，谈恋爱有罪吗？喜欢一个人有罪吗？喜欢一个人喜欢到犯傻，有罪吗？”

韩兴业从那具残破的躯体里挤出了某种高昂的声音，他像是在咆哮，但喉咙似乎实在难以支撑他的嗓音，他喊着喊着，口中涌出的血就使得他的声音含糊了起来，他一口吐掉鲜血，用与刚刚不同的，恶狠狠的声音低吼道：“她没死的时候，没有人在乎她，谁在乎林雅煦？她爸妈也不在乎，她哥哥也不在乎，我也不在乎，网民也不在乎，但是她死后，爱她的人开始出现了，厌她的人也出现了。林雅煦像是一块沾了血的馒头，吸引来了我们这一大群食腐的苍蝇。”

姜厌舟没说什么，他轻轻地放下剑，从腰间取下自己的手铐：“该走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姜警官。”韩兴业抬起头，姜厌舟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极其丰富的表情变化，笑着哭，哭着笑，皱眉，沮丧，绝望，到最后的平静，他看着姜厌舟，用一种平静的，却带着些呜咽声的口气留下一句，“我想回家，可，我该回哪去？”

说罢，韩兴业向着窗外一跃，但姜厌舟上前一把拉住了他，并给他铐上手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韩兴业的平静被打破了，他疯狂地嚎叫着，挣扎着，但姜厌舟没有松手。

姜厌舟把韩兴业带下楼的时候，韩兴业已经不再挣扎，或许是累了，又或许是放弃了。

韩兴业被姜厌舟架着，走出大门，沈静澜正带着一队人围在门口，见到姜厌舟出来，一直挤在一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她冲着姜厌舟笑了笑，姜厌舟也对她回以同样的微笑。

“收队吧，回去了。”姜厌舟轻声道，他的体力也消耗了不少，实在是没力气高声指挥。

“嗯，回去吧。”

就在这个时候，姜厌舟抬起头，无意间的一瞥，他看到一只红色的蝴蝶落到了沈静澜的身后。

姜厌舟的神色猛地凝重起来，他伸出手，想将沈静澜拉过来，他想出声提醒，但嘴巴刚刚张开就听见脑海中传来袁小希的声音。

“有高能量灵力反应正在接近，有高能量灵力反应正在接近！”

“快散开！”这已经是姜厌舟今天第二次咆哮了，但他必须用尽全力挤出声音来......

蝴蝶，已经来了。

姜厌舟身上的韩兴业突然挺直了身子，血液从他的身体里如同丝线般被抽离出来，那些抽出的血液在空中化作飞舞的红色蝴蝶，血红色的蝴蝶升向空中，更多的血红色蝴蝶汇聚过来，一时间，所有人的眼中都被一片红色所覆盖，铺天盖地的血红色蝴蝶几乎遮蔽了天空，汹涌的妖气使得天色似乎都黯淡了许多。

那些血红色的蝴蝶在空中汇聚，最终，一个身披红色华美羽织的女人出现在空中，女人赤裸着双脚，脚下虚踏着一片红色蝴蝶所组成的“云雾”，她的手中握着一柄铁扇，另一只手上是一张面具——一张般若的面具。

姜厌舟看着天空之上，那个女人的样貌，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样子，他抬起手，将手指按在太阳穴上

那是水原美代子的脸，但此刻姜厌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称呼她，叫她美代子？还是般若？

姜厌舟想不到，他只能用阴阳寮给她的代号来描述她：“姜厌舟报告，遭遇红蝶，遭遇红蝶。”

“那帮人干事真是不够利索，还得我来帮他们善后。”红蝶看着地上，已经化作一具干尸的韩兴业，她冷笑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轰隆——

那一天，天海市的居民们看到了一道闪电，一道跨过了天海的闪电。

那道闪电，此刻也倒映在姜厌舟眼中，也倒映在沈静澜眼中，倒映在在场的监灵官眼中。

而红蝶的眼中，并不是什么闪电，而是袭来的锐利刀锋，以及源明初那张因为愤怒而略显狰狞的面孔。

“般——若——”源明初的咆哮声几乎要盖过了雷声，他从闪电中出现，童子切的刀锋直逼红蝶的面门，但他的刀还是慢了，他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犹豫了一下。

铛——

刀刃撞击在扇面上，但碰撞所引发的灵力波动还是掀起了一阵风压，扬起的尘土使得所有人都眯起了眼睛。

红蝶冷笑了一声，她抬手用铁扇挥开源明初，空着的那只手在虚空中一抓，下面的几个监灵官就看到血液从他们的皮肤中渗出，化作一只只红色的蝴蝶飞向空中的红蝶。

“你们现在赶紧去救他们才是要紧事。”红蝶对着源明初戏谑一笑，但她的笑容却凝固在脸上，因为面前的源明初，面色中透着杀意。

红蝶意识到危险的时候，源明初的刀已经挥出，刀刃划过，红蝶的身形化作无数只蝴蝶飞散。

源明初想追，却也已经来不及了。

红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