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了流放的事，对，还来得及！

他马上跑出门，飞身上马，向城外疾驰而去。

流放的人群排着队，那队伍像一条没有力气的老蛇慢慢向前挪动，长长的望不到头。押解犯人的官差挥动着手里的长鞭，无情地咒骂驱赶着那些流放者。

那些官差看到涂彦疾驰而来，赶忙行礼让路。涂彦将马放慢了速度，焦急地寻找着。

流放的人群弥漫着一股强烈的绝望与死亡的气息，涂彦焦急地策马来回奔驰，终于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背影在人群中踯躅前行。他急忙跳下马，跑上前去一把将翩纤拽了出来。

翩纤头发凌乱，茫然地看着他，眼神空洞无光，竟一点儿也不像青春女子的眼睛。

涂彦心痛至极，他说不出话来，颤抖着手将那枚乌金蝴蝶从怀里摸出来，放在掌心。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祈求地望着翩纤，哆嗦着嘴唇，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翩纤看着涂彦掌心那小巧的乌金蝴蝶，想了很久。

她慢慢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瞪得越来越大。她不可置信、缓慢地抬头望向涂彦，轻轻地、试探性地唤道：“……小……小铁匠哥哥？”

涂彦再也忍不住，泪水滂沱而下，他哽咽着，反反复复说道：“是我……是我……我去找过你们……可他们说……你们都被杀死了……我失去了所有亲人，包括你们……所以我才这样恨……我改姓了涂，一直记着自己是余铁匠和水娘的儿子……可恨，我余家，炼金术天下奇绝，却差点被白教灭了门！我停不下来恨，恨到只想杀光那些害我全家的人，只有这样我才不会那么痛苦……可……为什么会这样啊……”

他很想抱住翩纤，小时候与他朝夕相处的小蝶，他心里最后的亲人，可他此刻，却不敢了！

翩纤如同被万钧雷霆击中，身子摇了摇，涂彦赶忙将她扶住。

她愣愣地看着涂彦，想起了小时候她和娘偷偷去地窖照顾他的情景，想起了娘在烈火中的惨死，想起了她和哥哥颠沛流离，想起了摘星城的滚滚黑烟与满地鲜血，想起了哥哥被押去乌金矿形销骨立，想起了这个人残忍杀死的许多无辜的人，想起了她被他生生折断的手指，想起了他对她的无数羞辱……

这个魔鬼一样的天狼将，竟是娘当年舍弃生命救下的小铁匠哥哥！

一瞬间，她心里最后一点希望土崩瓦解，在那废墟之上又猛地燃起了无尽的仇恨之火，燃得那么猛烈，将她的心刹那间烧成一片焦土，几乎要把她烧成了灰！

她大叫一声，猛地挣脱了涂彦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她再也不怕了。还有什么事能比现在的真相更可怕吗？

她仰着头，笑着，泪水却滚滚而下。她一边哭，一边笑，一边仇恨地看着涂彦，一字一句地说道：“可怜我娘，竟会为了你这样的人舍了她自己的性命！她若是泉下有知，该有多后悔！”

涂彦面色惨白，呼吸都没了力气。平常柔弱的翩纤，因为绝望和仇恨像是换了一个人，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此刻他心中的痛苦和懊悔，犹如蚂蚁噬骨，万箭穿心！

他这才猛然醒悟过来，这无休无止的战争杀戮，已经把自己变成了比白教黑教狂热教徒更可怕的恶狼和魔鬼！他竟毁掉了救了他命的、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这罪孽他永远也赎不清了！

可是，在这乱世中，原本良善，却被变成魔鬼的人，又岂止他一个？！

他只能卑微地望着翩纤，泣不成声地说道：“小蝶，让我赎罪……给我一次机会……我求你……”

一阵寒冷彻骨的风吹过，翩纤眼中的泪干了，她的心也彻底死了！

她木然地摇了摇头，无限绝望地说道：“我哥哥说得对，我们和你们，白狗黑狼，只有不死不休！天下根本没有真正的和平幸福之地，只有卑微的活着，和解脱的死去！这里太丑恶了，我一刻也不想停留。”

翩纤漠然地看着痛苦的涂彦，心里再也没有一丝留恋。她擦干了泪，后退一步，张开双臂，再合拢双手恭恭敬敬屈膝行了一礼，温柔地说道：“将军若念一丝旧情，起码还能为我娘做最后一件事，就是彻底放我离开，无论生死，此生、来世，永远不见！”

说完，她举起颤抖的双手，将自己凌乱的头发尽量整理干净，然后甩袖转身，回到流放的队伍中。她将背挺得笔直，随着队伍大步向前走去，那笔直的背影瘦弱不堪却又无比绝决！

涂彦伸出手去，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狼狈不堪地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