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横走出办公室，给他做笔录的女警递给他一本笔记本电脑，“你要的电脑。一楼所有办公室都有电。如果还需要别地什么，尽管跟我说。”

“余警官，谢谢你。”他深吸一口气，“没想到市长会让我负责这个项目，感觉压力挺大。”

“我不了解你的编程能力。但你能这么快想到方案，还有胆量当着市长的面接下来，我相信你能完成它。不过作为一名警察，我更关注的是你身上发生的那些不科学事件。”女警说，“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凑巧的事。不过是多个必要条件的叠加，造成万中无一的错觉。”

她顿了下，“解决这场危机的关键或许就在你身上。”

“我有什么不科学事件？”李江横哭笑不得。

“之前我没亲眼见就不说了。”女警说，“昨天晚上你从六楼跑到地下室，脚踝肿得快跟小腿肚子一样粗了。今天一早上就恢复得跟刚醒过来时一样，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昨天一直在医院，什么也没做。你们也都看着呢。”他低头一下只稍有红肿的脚踝，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不成我还是什么‘天选之子’，专门被派来拯救苍生的？”

女警嗤笑了下，“你一夜没休息。给你找个地方补补觉？”

“不，我一点也不困。趁白天亮堂多写点，天黑之后多的是时间睡觉。”李江横正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状态，只想早点写完地图程序。

昨夜他交代完黑猫和地铁的事后，女警把当前江城市的局面一点点分析给他听。李江横这才彻底冷静下来。

保持正常秩序是当前所有工作的第一位。而保持秩序第一位是解决食物和水。一旦秩序乱起来，李闲庭即便有人照料尚可能缺吃少喝。无人照料的情况下，完全可能饿上几天甚至遭遇更大风险。

李江横察觉政府当前工作重点虽在基础物资供应上，但更偏重于应急。问题是如果异变在短时间内解决不了，甚至变成一种常态呢？当然，真发展到那一天，江城市迟早会建立一套适应异变的新秩序。可那一天到来前呢？一定会有一小撮微小的、病弱的、不能适应巨变的人付出可怕的代价。

比如李闲庭。

李江横不能等。他要想一个办法，说服政府在最短的时间内行动起来。有什么办法能以最快速度找到李闲庭，还有利于当前秩序维护呢？做过九年程序员的李江横没费太多功夫就得到了答案。

江城市是世界上唯一拥有千万人口的湿地城市，水域面积达28%。过江公路、过江铁路、过江隧道、过江轮渡一应俱全，只是眼下全都瘫痪了。再加上大约16%的林地，28%耕地——这就意味着超过全市70%面积的交通不便利地区，与21%左右的城镇居住和工矿用地随机拼接，使得物资运输、居民出行的难度飙升。

可如果有一张地图能在每次易位后马上计算出各分域新的分布位置，还能避开林地、水域等复杂地形，结合原有的交通网，规划出最佳的出行线路，那么12小时内抵达市内任何一个区域，理论上并非不可能。

只是他的方案能不能送到应急指挥中心呢？指挥中心会不会看这个方案？能不能采用呢？他从前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程序员——但，万一采用了呢？

病房里蜡烛熄灭了。李江横平躺在床上，睁着眼，脑子里飞速地思索。

一个个图形、一枚枚字母、一行行代码……仿佛就这样在黑暗的天花板上、病房的墙壁上、他的床头柜、被子，甚至眼前的空气中划出来，闪闪发光，经久不散。此刻如果有另一个李江横，一定会震惊于他从未有过的专注力。但世上并没有另一个李江横。他就这么全神贯注地“写”啊“写”，直到东方大白。

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讲，便被女警带上坐直升飞机，飞到了市政府。李江横才意识到自己在地铁的异常表现引起了多大的重视。有没有这份方案，他也是要被带走的。

“图像算法相关的人员下午两点到。他们组长可能晚点到。”这时女警露出个无奈的笑，“据说早上被狗咬了，正在医院打疫苗。”

“所有资源都会在最短时间给你配齐。有任何需要随时开口。”女警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项目的意义，对吧？”

“对。”李江横握紧了手中的笔记本。

女警又笑了，“别紧张，只要全力以赴，没有人会责怪你。工作去吧。中午会有人给你送饭。”

看完社区门前的公告，平子一路小跑，钻回车里。

“立哥，是真的。以后物资都是统一分配供应，不能私人买卖，一旦抓住要严惩。”

晨哥皱起眉头对谭立说：“难怪不管超市还是菜场都是关门。估摸着批发市场哪里也差不多。以后货怕是要不好搞了。”

谭立夹着烟沉思着一会儿，把东西扔地上，“不好搞就不卖了。”

“这时节除了吃喝最紧俏，哪还有别的。”晨哥不同意，“越是难搞的东西才越是金贵。我就不信那有钱的人不愿意花点钱多屯点。”

谭立道：“警察也会盯得更紧。”

晨哥眯起眼睛，“立哥，你该不会怕了吧？”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平子一会儿看看谭立，一会儿看看晨哥，话都不敢说。

“这两天我们卖吃的，在路边随便问问，但凡有现金的，十个至少有五个愿意掏钱。可如果粮食和水统一供应了，你猜还能有几个？如果换做你，有吃有喝，会把少得可怜的现金拿出来吗？”谭立瞥了晨哥一眼，“有钱人不是没有，可即便运气好遇到，我们难道还蹲在那地方不走了？还回不回来拿货？总蹲一个地方，警察又不瞎？”

晨哥一时语塞。

谭立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碾了两下，走到车后备箱：里面满满一车的八宝粥、方便面、午餐肉、水果、香烟、糖果、饼干……全被颠得乱七八糟。他的目光落在旁边捆扎好一大袋药上。里面有退烧药、感冒药、消炎药，还有碘伏、纱布之类。

“东西也不浪费，我们自己吃就行的。”他关上后盖，望向交界线那边。

距离交界线三四十米的一处路标上，写着汉正街三个字。附近各式各样的服装海报，挂满了一栋栋批发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