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她。”他不停得点点着视频,发现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她现在在哪?”
“还没找到。”女警望着他,“这节车厢里受伤的孩子都在医院。地铁附近的小学里还安置几个与家长走散的孩子。我们拿到视频后帮你核对过了,你女儿都不在其中。”
“不是有监控吗?”李江横不信,“怎么会找不到呢?!!”
“没有后面的监控了。这次异变之后,地铁交通就瘫痪了。全城电、水、气、网络全部中断。视频只录到这里,其他车厢也是一样。”女警说。
李江横愣愣看着她,“什么意思?”
女警叹了口气,向窗外望了望,示意他自己看。
医生帮他取下吊瓶,李江横忍着右脚的痛,被搀扶着走到窗口。
他这辈子没有见过这样的夜晚:天空比大地还要明亮,星星比灯火要耀眼。视野之内,一切漆黑。这不是夜晚关灯后卧室里的那种黑,过一两分钟便能分辨出墙和窗户的位置。它没有深浅,没有厚度,没有变化,即便瞪大眼睛到眼皮抽筋,也无法分辨任何一样事物的轮廓——除了远处模糊的地平线。
基因里对黑暗的恐惧一瞬间被唤醒。李江横感觉自己好像身处万年前的莽荒地带,立于广阔无垠的迷雾沼泽前。巨大的怪兽潜藏在其中,正静静地窥伺自己。密密麻麻的战栗感在他的后颈长成一片小凸起。李江横后退一步,回到蜡烛光芒笼罩的范围,恐惧感骤然消退。
正常秩序下发生了不科学事件。不科学事件发生后,却依旧维持着与不科学事件不匹配的“正常秩序”。如今“正常秩序”又不科学地消失了……李江横脑子里的逻辑跟牌桌上洗过的麻将一样,每一张都充满不确定。唯一确定的是,他把女儿搞丢了。
是的,李闲庭不见了。
女警和医生还在说什么,李江横都听不清了。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演变这个地步?他只是想带李闲庭回家,他只是想看看杨天舒到家没,他只是想早点摆脱这种流离失所、偏离正轨的生活。他做错了什么?
他女儿是个睡觉都要抱着兔子的小姑娘。她还发着烧,身上没带药也没带吃的。如果她孤身一个人在这样可怕的黑夜里——
“我去找她。”
李江横多一秒都不能忍受,他咬牙忽略右脚的疼痛,向门口走去。才走两步,手背一痛。他低头把胶带撕下,把针拔了一扔。
女警和医生赶紧上来拦他。
“我是个成年人,出了事我自己负责!”他吼道,“不要你们管!”
人愤怒起来,力量超过预想。李江横一番挣扎扭打竟然甩开了两人,跑出房间。走廊伸手不见五指,竟不能一眼辨出方向。唯一的亮光是绿莹莹的逃生通道标识。这光芒微弱,连墙面与地面的交界都无法照亮。他也不管了那么多,扶着墙壁一瘸一瘸地拼命地往前。不一会儿,他摸到消防楼梯,推门跨了出去。
刚开始还能听到女警和医生的呼喊,后面不知怎么就没有了。李江横没有追究原因,满脑子只有找女儿一个念头。
三月的夜晚很凉,他的额头很快开始冒汗:每当轮到右脚承力,脚踝处的筋腱就痛得如同正在撕裂一般。下完一整层,皮肤便隐隐生出肿胀感。即便尽量把体重压在左脚,他的右脚在又下了两层后也无法再用力了。脚掌的触觉愈渐麻木。
这个样子能找到李闲庭吗?他对自己的怀疑越来越浓。可警察顾得了大多数,顾不到每一个。如果这世界上有人一定能找到李闲庭的,那就只有他。
李江横干脆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用屁股和左腿交替用力,扶着一阶一阶往下挪。这方法大大减轻了伤腿的压力,却异常消耗体力,而且姿势不怎么好看。好在这里谁也看不见。
他看不到自己下了多少阶,也记不清自己下了多少阶。内衣和内裤俱已汗透,紧紧贴在皮肤上。行动变得更加艰难。等屁股和左腿再没有力气,腹部的乳酸堆得快结成板,他终于抵达了最下一层。
李江横受到鼓舞,借着逃生标识萤火虫似的光,摸到楼梯的门单脚站起来:外面是另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适应了黑暗的人,一定程度上是能够在夜里视物的。李江横却什么都看不到。他猜测一楼大厅有桌椅、设备遮挡,附近的消防标识都被遮挡住了。一个健康正常的人可能随意走动几步就能看到的。可对无法独自站立的李江横,这是一项重大的工程。
他不愿意去想自己的身体还能坚持多远,他也不愿意去想自己究竟能不能找到女儿,好像多想一秒钟都会动摇,都会浪费宝贵的体力。好像只要不去想,所有困难都可以攻克。李江横的行进速度越来越慢,意志却空前坚定起来。他脑子里只存了一个信念,也只允许自己有这一个信念。
移动大概十几次后,李江横撞上一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