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经历过几世更迭,这座古城,在北平人中,有着根深蒂固的情怀。
夏日,蜿蜒的长街,行树连绵,老槐树下,长丝缠绕,青虫垂坠,长河柳岸,鸟鸣,蝉噪。
冬天,庆寿寺悠扬的钟声,惊得松枝上的老鸹,惊飞肆起,拍着翅膀,绕过双塔,飞去太庙,寻躲清静。
这里崇墉百雉,俨若雄关。关城之内,这座举世罕见的帝王宫殿,紫禁城,高贵奢华,雍容大气,曾尽显天之王尊的神圣舞台。
如今没落了,没了主家,它像一座曾辉煌无比的戏台,空旷寂寥,整场戏没了唱本,九龙口处没了乐师,戏台子当间,没挂头榜的主角,没了身穿龙袍的皇上,少了头戴花冠嫔妃,没见左臣,右将的排场,折跟头的龙套。再粗的檁子,也怕由芯里向外烂,再华丽的龙袍,也扛不住衣鱼的蛀咬,这地界,成了孤零零一座空台子,唱戏?还唱个六啊。
早起的一如既往,是这座院落里的男主人蔺兰庭,这是他蔺家的规矩,儿时,你可以睡到日升三杆,可一旦您升为这家的一家之主,甭管您是挑灯积苦,还是日息的劳作,甭管是三九冰雪的寒冬,还是烈日炙阳的夏暑,到了早清,您歹是那第一位,站在院子当中的人。
主子如此,那些族兄、婆媳、佣人、老妈子,谁还敢偷奸耍滑?
这天上午,邢先生带着玉珠,来蔺兰庭家里串门。
邢先生前妻的事儿,金崇雅从金芙蓉那听说过些,哎…这种事情,不便多问。
后来见邢先生身边多了个美貌女人,金崇雅也跟丈夫提起过:听说是个小寡妇。
媳妇一说,蔺兰庭想起来,年初去报子街,探望邢先生时,在院子里碰见的那女人,这孤男寡女的,住在一个院子里,难免不生出点事由。
花玉书办封戏那天,邢先生果然带那女人,也来凑热闹,叫什么玉珠?既然都是独身,瞅着倒是挺般配的俩人。
前些日子,蔺兰庭去璞玉斋,也见过玉珠,行言行事,静静的个女人,安静的像只猫似。
这俩人,今儿是特意来送喜帖,金崇雅挽着玉珠的手臂,一个劲地给她道喜。
邢先生说:‘’我这也是命运多舛,碰上个好女人不容易,请蔺老板和夫人来捧个场。‘’
蔺兰庭简单问了问邢先生,这婚喜怎么个办法?
邢先生只说:‘’我在京城里,也没啥亲朋好友,再说怎么大年纪,简单吃顿饭吧。‘’
蔺兰庭张喽道:‘’哎…这哪行啊?您好歹也是咱泰和班的人,这些日子,也是多费心思,怎着吧,您大喜,抛头露面不方便,就您这喜事儿,咱戏班子来给您操办。‘’
邢先生和玉珠的婚事,是蔺兰庭和金崇雅一手操持的,先在戏园子里行了婚礼,一行人又去珠市口,丰泽园摆喜宴。
邢先生玉珠都是孤身一人,戏班子的人们,撑足了场面,闹哄哄地去了几十号人,把整个二楼包下办婚宴,杯光碟净,就在婚宴快要结束时,发生了意外。
丰泽园是楼上楼下的堂馆,门楣匾额上‘’丰泽园‘’三字,是移花接木,用的是中南海“丰泽园”同名的款。这是家新开张不久的堂馆,出手不凡。从山东海洋,请来的高厨,宫中御膳房的传人聂师傅,这主精道的胶东菜手艺,招引得京城里的食耗子们,挤破脑袋,堂馆常有名流雅士,到此聚餐。
今儿个楼上,被邢先生包为婚宴,楼下的客座就显得拥挤,本来已经没座,赶着吃饭的客人,还是往里挤,想寻个座,大厅内已经塞得满满当当,这就容易发生口角。这里有桌客,是北平城警备司令部的客人,七八个人饭吃得差不多,酒也喝得酣畅耳红。
这工夫,门口挤进来七八个人,见里面没坐了,就开始骂骂咧咧的,这几位正是谷小福便衣队的人,这伙人一进门,见堂馆里已是人挤人,桌挨桌,就不满意了,拎过来跑堂的伙计,非让给安排座位,又见这桌客人,饭酒吃完,还不走人,还跟着耗着,就骂骂咧咧的。
这让警备司令部的几位参谋,副官不忍了:光天化日,欺负人啊,这是从哪来的一帮的野小子,敢在北平城里撒这野?
这两伙人都穿的是便衣,对方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都觉得自个才是庙里的护法天神,谁也不憷谁。两边先是动嘴开骂,后来就动起手来,饭馆里人多,两边嚷嚷着,到外面街上见高低,两伙人从饭堂打到街上,警备司令部的军官,掏出手枪,向便衣队的人射击,这让谷小福的人出乎意料,本以为就是普通的食客,酒喝多了,火气大些,吓唬吓唬就怂了,对方掏出手枪射击,打倒了便衣队的一个兄弟,谷小福才明白,对方来头不小,也掏出手枪还击。晚了,让对方又是几枪,又让人给打倒两个兄弟,谷小福胸口上也挨了一枪,栽倒在马路牙子上。
街上枪声一响,惊动了楼上办喜宴的人们,马彪从窗户向外张望,他认出了谷小福跟玉顺子,他瞅见谷小福,让人家给打了个跟头,翻躺在马路上倒气,马彪就犹豫救还是不救,结果还是亲情,战胜了理智,马彪推开窗户,从二楼溜窗,爬壁跳下楼,举起双手,护住了谷小福。
警备司令部的人,枪战中没受一丁点损伤,到是打倒对方4个人,剩下那几位,钻进胡同跑了,见这几位,也是配枪的便衣?警备司令部的人,就犯嘀咕了,莫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把自己人给打了?怕惹出麻烦,这伙子人,没言声撤了。
子弹打在谷小福左胸口上,枪口向外涌着鲜血,谷小福苟延残喘的睁开眼,他认出了马彪,喊了声:‘’舅…‘’就晕了过去。
哎…就这一声‘’舅‘’让马彪软下心了,弯下腰,扛起谷小福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