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影子渐渐靠近,姜灼衣借着月光望去,原来是一个少年。
他披散着头发,脸上还有血痕,颀长的身子单用一件青衫罩着,腹部的布料已经裂成了一条条的口子,显出狰狞可怖的已经结了痂的鞭痕。他却像毫无知觉似的,拖着身子浑浑噩噩地走着,双目浑浊得就像一潭翻着恶臭的死水,毫无生机。
没错,就是他了。姜灼衣见他走近,便伸手取下了挂在檐头的引魂灯,走进屋里。那少年也跟着走了进去。
“欢迎来到,魂归里。”姜灼衣将引魂灯放在檀木桌上,转身对少年一笑。
引魂灯里的烛火应声而灭,青狐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生机。
“这里就是魂归里?”青狐缓缓抬起头望着她,漆黑的眼睛像永夜般沉寂,再往深处望去是深不见底的苍凉。
姜灼衣坐在椅上,殷红的下摆垂落在地上似一束凋谢的鸢尾花,她只是盯着他墨玉般的眼睛,或是说,她同别人说话的时候都喜欢盯着别人的眼睛——眼睛总会给予她想要的信息。
盯了很久,她方才微眯着眼道:“自然。既然你已经来了,也就应当明白魂归里的规矩。魂归里从不收活人,所以你应该明白自己已经死了。倘若你有什么未完的心愿,我可以帮你,但要以你的魂魄为代价——毕竟魂归里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事成之后你将会被收进引魂灯里,永世不得超生。你若是愿意我便动手了,若是不愿,出门左转便是忘川河,孟婆在河对岸候着呢。”
一段话说完不带任何停歇,跟她的冷艳相差无几,青狐想着,沉默地看着她在幽光下精光四溢的眼睛,又看了一眼桌上窜动着火苗的引魂灯。
怪不得他从一进门就觉得这灯笼的火光未免也太暗了些,原来里面竟全都是过往和他一样有求于她的幽魂。
他很快,也会成为这火苗中的一粒火星吧。
青狐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声音喑哑:“我来到这里,就从未想过回去,若说心愿,倒是有一个,我还欠一个人一句话,我想回到那天告诉她。”
姜灼衣对这有些苍白的要求并不惊讶,她只是将垂在脸颊上的墨发撩到耳后,注意力似乎是被他身上的某处吸引了,紧紧地盯着他。
只见青狐的额间隐隐有些朱色的痕迹,再仔细一看,竟是快要完全消失的青丘神印。姜灼衣顿时明了,怪不得从青狐进来起她就感觉到了一种不同于往日魂魄的气息,原来是青丘狐神的魂魄。
于是姜灼衣懒懒道:“回去是可以,不过你得付出更大的代价。然而,你的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换了,但你若是愿意拿你生前那一身狐狸皮来换的话倒是可以,只是我觉得你以一缕残魂的形态飘回青丘还是有些困难的,青狐君。”
要知道,在青丘国被除去了神印,落得如此地步的也就只有青丘女君的亲弟弟青狐了。
兴许是隐世多年,她不知道青狐生前究竟是犯了多大的错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削去神骨,去除神印,打入地狱后又遭受极鞭之刑。他腹部的伤口看起来就像千万张裂开的嘴,撕咬着每一个看见他伤口的人的灵魂,翻出来的肉皮虽然已经结了痂,但是仍给人一种内脏都快要蹦出来的感觉。
即便是这样,青狐的眼里也丝毫没有一丝痛楚,只有幽黑的,深不见底的,像无穷个旋转的漩涡一样吸引着她的苍凉。
她看着,忍不住叹气道:“我在荻花城千年,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只是我与你姐姐素来交好,她对你的期望一直很高,若是她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会很难过吧。与其把魂魄交给这吃人的灯笼,还不如我帮你缔结一个梦境,一个你和她走完一生的梦境,届时梦境圆满了,你还有机会重返青丘。”说着,姜灼衣将引魂灯往身旁挪了挪,似要将它收回。
“不,不用了”,青狐打断道,“在幽冥司的这些多年来,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点告诉她那些话,既然你和阿姐交好,还请一定帮我完成这最后的夙愿,至于阿姐——我没什么能留给她的,在我魂魄被收进引魂灯之后,替我向她道声对不起吧。”
青狐说完,决绝地闭上了眼,桌上的引魂灯像是受到了指示,忽然亮了起来。
姜灼衣有些不忍地看向他,想说什么阻止,但是已经晚了,只见桌上的引魂灯越来越亮,灼灼光亮之中,他的身子渐渐消失。
死亡的烛火开始燃烧,她开始窥探他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