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有上京城人知道,在城墙的西南角有一排极为矮小,由糟烂木板拼凑成的的平房。
多年前,这里曾是收留难民的地方。
现如今人去屋空凌乱不堪,成了蛇虫鼠蚁落户之所。光线照射不到的角落里,更是生出湿滑苔藓与木耳。
穿过逼仄的夹道,转入一片稍微空旷的空间后。葛玄向两间平房的间缝中望去。
见那里仅剩一堆被淋湿发臭的烂布条。
记忆中,原身上次来的时候,间隙中还住着一个双腿截肢的老人。
应该是不在了。
一颗杏树旁的矮屋。
伸手就能够到的屋顶上,晾晒着几根长了毛的菜梆子。
还没进门,烧饼便激动的大喊大叫。
“娘!娘!您看看俺把谁请来了?”
门框很低,也没有门。只挂着一张破布遮掩。
葛玄大致比划了下,他就是弓腰都难进去。
要用蹲的。
在门外时,他便闻到一股极为刺鼻的骚臭味,霎时皱起眉头。
那气味太浓了,又不像污泥或粪便。
而是...腐臭!
后退几步打量房屋,仰头在树枝叶中看到一簇青涩果子。
这时,烧饼扒在门框边再次出口邀请。
“仙人,您快进来!俺给您找个地方坐。”
室内昏暗狭小,背光建造照不到一丝光线。
从一端走向另一端,仅需五步。却堆积了大量杂物。
床上…估计这么说吧,如果一堆脏兮兮的布条也能称为床的话。
那里躺着一道人形轮廓。
还未走近,便听到嗡嗡嗡的蝇虫乱飞声。
那股令人生理不适的腐臭味更浓了...
烧饼将怀中的油纸包放在一旁。将床上的人形略微向上抱起些,又将一些碎布塞在其身下垫起。
“滋拉~”
像是黏连物被分开的声音。
“娘,俺把仙人请来了。仙人可厉害嘞~!有他在,一定能治好您的病。”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床下摸来摸去。想要给葛玄找一个可以落坐的东西。
“不用麻烦。”
葛玄向前走了几步,终于看清那道轮廓的真貌。
皮肤片片溃烂,暴露发黑卷曲的肉筋。皮下蠕动有密密麻麻的颗粒物,那双浑浊的眼球早已失去色彩多时,眼眶下似乎钻出了什么。
见到臭味源头,葛玄顿时皱起眉头,看向身后的孩子。
“烧饼,你娘她…”
“俺娘是病了。”
烧饼一口打断他的话,凑过缝挤到床边,捧起已经脱水的干瘪手掌。
满是希冀的问道:“您是仙人,一定能治好这种病。对吧…”
声音很小,还夹杂些哽咽含糊不清。
葛玄俯视他颤抖的发顶,知道烧饼并非什么都不懂。
只是,不愿承认事实。
在烧饼的眼中,他娘得了一场不能下床不能交流的病。
早在一入内时,葛玄便注意到地面有人睡觉与进食的痕迹。
这孩子...与一具腐尸同食同睡有段日子了。
烧饼浑然不觉有什么异常,兴冲冲的打开油纸包。
回到家后,他的嘴就没停过。
因为,他娘不能说话却爱听他讲。
“娘,您饿了吧?仙人给俺了几块饼,可香了呢。”
油香味在室内飘荡,与腐臭混合后越发令人作呕
烧饼小心撕下一块饼,撕的很碎更好入口,正要喂给他娘时。
身后,葛玄冷声喝道。
“烧饼!”
“娘,你咋不吃啊?是不是困了?那,那娘…娘你睡会,睡会...”
烧饼落寞的转回身,忽给葛玄一种奇怪感。
他定睛看去,如所料般望到一片干净的气。
然而,烧饼与守村人朝悟的‘气’颜色还不同。
朝悟的‘气’是剔透纯净、令人舒服的颜色。
而烧饼的‘气’虽同样干净却不够剔透,给葛玄一种‘混浊’感。
凝神注视,详细观察过后,终于发现了奇怪之处。
只见干净的‘气’中,竟凭空出现几个虫蛀般的黑点。
黑点的颜色远比墨汁还要浓郁。仿佛蕴含了憎、恨、悔、怒、嗔等世间百毒!
葛玄从没想过,会有令他看一眼便心生厌恶的‘气’。
甚至比清道人培养的‘灵气’还要让人作呕!
然而,就是这样恶心的‘气’,竟出现在一个挨打也会傻乐的单纯孩子身上!
“仙…人…俺娘只是病了!只是病了!病了病了!!”
烧饼每一次提到他娘时,‘气’中的黑点便会扩大。
见过世间百‘气’后,葛玄就算不清楚烧饼‘气’中的黑点是什么,也能感觉到绝非善类!
要他用一个最词形容,那便是——‘魔’!
烧饼对娘亲的执念过重,等他醒悟后或许会立即堕魔。
想到这,葛玄双眸微微眯起,背后的手心盘旋一股气团。
他可以容忍妖的存在,甚至愿意教育妖。
那是因为离群索居的‘玄修’一道,极为适合妖类。
可若是魔,不行!
且不说强大与否,仅从烧饼那可怕的偏执,就能看出会堕魔的会是怎样的人。
由极致的善堕为极致的恶!
必然会危害人间。
这世上已经有了太多‘魔’。
隐患,就该提前除掉!
“扑腾。”烧饼双膝跪地,垂下脑袋神形憔悴。
“俺娘只是累困了...困了。”
葛玄无声扬起掌,掌心处更是流动着青绿光泽。
他会让这孩子毫无痛苦的离去...
可他下定决心时。
却看到烧饼‘气’中的黑点竟在褪去!
“这!!!”
葛玄一阵纳罕,这种情况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俯视时,正看到烧饼扬起个毫无阴霾的憨厚笑脸。
难不成,这孩子心境极为极端。
不仅能一念堕魔,更能一念成‘神’?
葛玄收回掌心,看向床铺。
如果他今日没来,当尸体腐烂出白骨,这孩子会彻底疯掉。
而世上,也将多出一尊人魔!
可既然他来了...或许还有救赎的可能。
想到这,葛玄有些犹豫了。
他想到原身为了做局,曾哄骗了不少孩子也施了不少恩惠。最终用心去兑换承诺的,只有烧饼一人!
下街坊与上街坊之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这孩子能将儿歌传入李明治耳中,应该受了不少苦难。
‘罢了!渡妖也是渡,渡人也是渡。多一只懵懂的魔崽子而已。’
葛玄心下思索一番,无声散去掌心气旋。
在小胖子头上揉了揉,又轻拍三下,温声说道:
“烧饼,你娘已经死了。”
掌下,烧饼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他梗着脖子,倔强反驳:“不!不!不…我娘只是病——”
“她,已经死了!”
葛玄一拍灵台送入一缕清凉,低声一喝。
“痴儿,给我醒来!”
那灌注了灵气的声音回荡在耳侧直击耳膜。
就算烧饼紧捂耳朵,脑海中仍再回荡‘娘亲已死’的真相。
他紧闭眼睛躺在地上打滚,发出尖锐的噪音想要盖过葛玄,再次欺骗自己逃离绝望的现实。
“我娘只是病了病了病了!她病了啊!!!”
葛玄站在不远处,冷冷旁观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