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蕭嶺被焚,鹿都仍不知不覺,卻因接連收到鹿水望東關的捷報,太尉與玉邪王和談成功的消息,而朝野振奮!
至此,東面黎軍被退;西征大定六方歸順,籠罩京師的戰雲似在一夜之間,渙然消散。
黎人被擋在京畿之外,‘清君側’殺九原舊族的檄文雖仍流傳九州,子美遲遲不露面,民心卻因太尉即將從西府班師回朝,而安穩下來。
紫華庭於是撤消宵禁。時值六月初四,鹿都賞蓮節,自肅毒軍的國喪以來,百姓終於可以歡慶,一解來日的抑鬱。不少酒肆娛樂所在重新開業,包括梧桐園。沉寂已久的絲竹歌舞,在園中再次響起,即便未能作客的人,在牆外聽到也興奮,隱隱覺得平和日子即將回歸。
鹿池,蓮花裊裊,盛夏涼夜,不少民眾一家大小來放水燈祈福。呼朋喚友者,或幕天席地,或泛舟湖中,徹夜行樂。
其中,便有百里巷的一眾學子。太學今晚也難得沒有門禁。他們圍坐在試劍臺上,賞燈,賞蓮,賞人潮。今年因不及準備,沒有‘採蓮會’。臺上不見花魁鬥美,英雄鬥武,卻有學子鬥詩。
管喧驚鳥翔,蓮動夜蛙藏。
促席青衫薄,憑欄紅袖香。
珠芯燃玉蠟,銀漢落橫塘。
金碧人間短,且忘征角長。
李伯泉執杯,一步一吟,踱到臺邊,一首五言詩,應景而生。‘七步成詩,伯泉天才!’周遭同窗一如既往地拍手叫好。他卻毫無喜色,拍欄而立,不知有意還是無心,手腕一抖,酒灑在了地上。
‘他明明走了八步!’公孫天女不無刁鑽地戲謔,眼中卻也是欽佩。
‘伯泉點一‘風’字,區區不才,就以‘月’字,應一首!’另一名學子站起。
‘好!’學子們起鬨。
‘請。’李伯泉拱手,回到座位。
‘天女,七步成詩,不是一步一句的意思。’甘善玉突然道。
‘我知道,說笑而已。’公孫天女咦了一聲。善玉一向對李伯泉的趨炎附勢,頗有微詞,雖然自從在太學染了疫病,李伯泉似乎變了個人,謙遜起來,可善玉竟為他說話?她睨向好友,發現她正凝望李伯泉,神情蕭索,與李的表情有異曲同工之妙。‘他很好看嗎?’
‘不是!’甘善玉迅速低頭,臉若彤雲。
公孫天女天生貌美,又酷愛梳妝,平日就算穿著學子服,也明豔出眾,所以身旁一向不缺‘狂蜂浪蝶’,因此對男女之情也比同齡人來的敏銳。‘你這樣,我會以為你心儀他了。’她掩笑道。
甘善玉大驚失色:‘胡說!我只是覺得,他表面言風月,實則道憂思,有些感同身受罷了。’
‘哦?你是指,他最後那句關於戰亂的?’
甘善玉點了點頭,小聲道:‘我和他都是西府人,離鄉萬里,來天衢求學,卻身陷孤城。面對動亂,說不害怕,是自欺欺人。你是鹿都人,出了事,尚且可以回家,與親人一起度過。可我們呢,自身難保,還累親人日夜掛念,到了佳節,心裡自然難受。’
公孫天女沒料到甘善玉近來的情緒如此低落,忙道:‘六方稱臣,黎人短期內不敢再犯,如今宵禁又沒了,鹿都已不是孤城。再說,你我摯交,危難之時,我怎會捨你不顧?你放心,我公孫家,一定庇護你。’
不想甘善玉沈在抑鬱中,不可自拔,聞言也只淡淡回應:‘多謝。可世事難料,人心不古,你看,無憂家,忠臣變叛黨,也只一夕之間。’
公孫天女被提醒,南面的方州依舊是反的。略為沉思,忽然洞察好友言下之意,美目一瞋:‘不易宮造反,不見得無憂造反。焉知她不是身不由己?她一直被關著,不能出來分辯,甘善玉,你這時就要跟她絕交嗎?’
‘當然不是!’心中一直在徘徊的問題,逼問之下,竟出了答案。甘善玉自己也愣了愣。
公孫天女似乎仍不滿,哼了聲,甩頭跑去和別人飲酒。
甘善玉獨坐片刻,也站了起來,往池邊去。
荷香淡淡,池火燦爛,月缺風長。眼前之景,正如李伯泉的詩,彷彿天上的星星都落了下來。甘善玉心裡感嘆,卻並非真在觀賞。與好友不歡而散,再好的心情也已敗壞,何況她本來就沒什麼興致。轉身正要回太學,見迎面走一群人,是幾位同窗。
‘真美!難怪每年今宵,都有人不怕學監的竹板,流連西市,在外過夜。’
‘是啊,沒了往年的煙火,和試劍臺的比試,總覺少了些什麼。’
‘唉,要是小五傑在,他們定會擊技助興,可惜一個個都走了.....’
眾人手裡都有一盞燈,一邊閒聊,一邊將其點燃,輕輕往水面一推。原來他們下來放水燈的。其中一人朝甘善玉走來:‘給。’
甘善玉發現手裡多了一盞梨花樣式的紙燈,十分精緻。抬頭看向贈燈之人。
公孫天女嚅嚅囁囁地道:‘過節你不祈福?怎麼,還生氣?’
‘我沒有生氣。’甘善玉淚水湧出,見公孫天女也是一臉釋然,又破涕為笑,點燃那梨花燈。
‘你求什麼?’公孫天女好奇道。
‘求我們同年的學子,無論身在何方,個個平安順遂。尤其今晚不在的人.....’
公孫天女知道她在指易無憂,欣慰地點了點頭。
兩人看著水燈慢慢漂向,並融入那一池璀璨,不約而同地緊緊握住彼此的手。
*
同一夜,長安侯巷。
秋娘入鄉隨俗,做了應節的蓮子冰,還託人從外面買來鹿都特產-胭脂粿。
送些給蘇天祝後,又給三位小輩送去,發現他們正蹲在院中,幾個腦袋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