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俊笑道:“药师不必跟这些小人计较,也是小王平时管教不严,坏了法度。咱们在城外叙话见外,今日小王带人打了些野味,转眼新年即到,各州府要员都来宴饮,你就同我一起入城吧。”
李靖谢道:“承蒙殿下盛情,臣当谨遵教令。只是,这些流犯放任城外,唯恐生变。”
杨俊奇道:“京兆府难道没有派发解差么?”
李靖道:“不敢欺瞒殿下,本来有二名解差,还是臣任职的长安县差役,不过二人所供:一人是东宫密派,一名是雍州牧府密遣。过黄河后,不知为何二人吵了起来,互相指责曾是杀人凶手,就动手互殴。等臣赶到时,二人已互殴至死。臣已在驿站写了呈报,但上官不再派遣人来,只有臣一人解押。”
李靖这话说得巧妙,没点出杨勇和杨谅不和,但兄弟间的事情,没有比杨俊更清楚的。杨俊打了个哈哈:“这也难为药师了。我看这样吧,虽流犯不可有良民待遇,但今日药师不能缺席,就准这些流民进城,在瓮城内搭帐暂歇,我再着人送些吃食饮水来。再是犯人,也不能饿着肚子。况且天寒地冻,千里行来实属不易,出人命就不好了。”
李靖拜谢。于是命薛宗胜整队,随着杨俊的队伍入城,将流犯安置在瓮城之内。
晋阳系北方都会,城墙宽阔高大,有汾水绕城,固若金汤,街市繁华,人口稠密。秦王府在城南,并州总管府在城北,其仪仗规格,不输太子。
杨俊大宴之地设在并州总管府。二十四州、三十六郡的主官都到场,在总管府厅堂按品秩入席。见秦王携了李靖的手入内,都起身参拜,齐声道:“参见秦王。”
杨俊面带微笑,悄声对李靖道:“药师,场面礼数,还是要讲。委屈你置身末席,宴后我们再叙。”说罢放开李靖的手,对身旁一人道:“王记室,你带药师入席。”李靖这才顿感轻松。
那王记室三十余岁,对李靖行礼道:“在下天水人王仁恭,请。”
于是李靖随王仁恭走向末席位置。末席本无座,侍宴者眼观六路,知李靖品秩虽低,但被秦王携手,似乎交情匪浅,赶忙添了案座。
杨俊走上台阶。李靖目力佳,见那台阶均是由玉石砌成,柱子上居然雕龙画凤,心头震骇。这并州总管府的奢华程度,不亚于东宫。
杨俊受了一百余文武官员的贺礼,笑道:“转眼就到新年,本王请各位官长、将军到晋阳一聚,自然是为了迎接新年,但更主要的是本王想念各位。各位不辞辛劳,有的不远千里而来,本王甚为感动。为了招待好各位,本王天明即出城行猎,打了一些野味,已下令庖人精细烹饪。请各位满饮此樽,稍后再尝美味。大家都不是外人,跟着本王保境安民,着实辛劳,故今日不拘礼数,尽可开怀,概不论罪。”
众人齐声答“是”,声音轰然。话虽如此,谁敢在大州总管府亲王座前放肆?
李靖向来只饮三樽,又坐在最后排的末席,前面有穿紫挂红的三四五品大员,谁也没注意到他,正好也落了个清静。然而桌案上的珍肴真是平生仅见,当年在东宫也未曾吃过如此菜席,连那些炙肉都烤得外焦里嫩,鲜香冒油。轮番过来换菜的女侍,个个身材高挑,凹凸有致,比长安皇宫里的女子标致多了。
杨俊饮了三樽,起身下了玉阶,对众官道:“有谁知道,‘吾饮汾清二杯,劝汝于邺酌两杯’这句话,是谁说的?”
众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开腔。
杨俊来了兴致,笑道:“若哪位能说出,本王有赏。”
李靖曾在秘书省藏书阁刻苦攻读,自是知道。但他不想在众官面前露头。这些文武多为州郡要员,品秩最低的也在六品以上,他一个忝居末席的从八品,还是沉默为佳。
然而杨俊却向他看来,叫道:“药师,你也不知么?”
李靖只得起身道:“回秦王,臣似乎听说过。此句应是北齐成武帝高湛写给河南康舒王孝瑜信札中赞赏美酒之语,汾清即是汾河之水所酿,口感纯厚,劲道绵长,正是今日宴饮美酒。”
众官都扭头瞧他。杨俊笑道:“药师不仅武功卓绝,文才亦是了得。本王若不主政晋中,也不知有此典故。各位军政官长,这位就是三原李药师,现为皇城右卫大将军府法曹行参军、检校长安县县尉,品秩虽还不高,但文武全材,京师知名。”
座中一人道:“莫非就是长孙名谱上排名第二十四的少年英雄?”众人一看,是深州刺史张士儒。
杨俊笑道:“正是。张刺史剑术也是敦煌世代相传,莫非想与药师比剑助兴?”
张士儒一抚长须,躬身道:“秦王殿下,卑职岂敢!卑职下州刺史,被殿下一眼认出,深感荣宠。”
杨俊继续含笑:“万民万方,不过都是圣上的臣子。俊年轻识浅,主政北地二十四州三十六郡,全赖众卿扶持相帮,怎可不识州郡主官?张刺史请坐,本王就替王府记室唱下各位大名。”说罢负手缓行,看到一个,就说出一人的姓名。点到名的文武官员,都躬身行礼。不多时,杨俊唱名完毕,无一说错,众官都感激莫名。
李靖本身博闻强记,座席又是事先安排好的,只要王仁恭按名单写准姓名,杨俊背下来亦不太难。然而唱名到后面,一个熟悉的名字传入耳中:渔阳太守卫英忠。李靖这才定睛一看,师兄就坐在对面偏南的角落,半眼都没瞧自己。
杨俊道:“各位官长治理有方,百业复兴,人口增长,这都是圣上雨露沐浴之恩,令守宣威教化之功。圣上多年来忧劳国事,又极为勤俭,且爱民如子,常常下视民情,尧肌禹足,体多劳患。本王今日宴请各位,有一事相商:作为儿臣,俊欲在晋阳为圣上修建行宫,请圣上移驾北行,到此住些时日,以消劳乏,各位以为如何?”
众官都无人抢先说话。修造宫殿,劳民伤财,各州郡最怕征发民夫充作劳役,导致地方耕种歉收,税赋难继,有的州郡甚至激起民变。
杨俊沉下脸道:“你们官居三四五六品,还不如一名从八品解押官!李药师一心报国,将二百四十余名流犯解押到此,听闻本王要为圣上修建行宫,愿率二百余人加入队伍。这才是臣子的本分、官吏的楷模!”
李靖心头咯噔一声。这杨俊拉他参加宴会,不过是看中了二百多名流犯,要将他们充作劳役而已。当众宣布,一来造成既定事实,二来借此敲打州郡主官,可谓一箭双雕。杨俊笑道:“药师不必跟这些小人计较,也是小王平时管教不严,坏了法度。咱们在城外叙话见外,今日小王带人打了些野味,转眼新年即到,各州府要员都来宴饮,你就同我一起入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