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皇十一年十二月,北方天寒地冻。在黄河渡口,二百四十四名流徙犯人暂去枷锁,穿着破烂的布鞋在冰凌上艰难前行。渡口封冻,但冰面厚薄不一,李靖也只能下马,牵着四聪小心前行。这其中,一人脸上有烙印,再加上额上的胎记,显得甚为怪异。此人正是薛五之子薛宗胜。
原有流犯二百四十三人,薛宗胜行刺汉王判为斩刑,后有立功表现,改为终身监禁。因李靖向杨谅求情,再改流配,故一共二百四十四人。其中有妇女儿童,也有二三十岁的青壮,还有五六十岁的老者。他们面无表情,已习惯牢中生活的孩童也不哭闹。
二百四十余人,只有三人押送:李靖以右卫府法曹行参军、长安县检校县尉之职任解押官,阴九、崔十为解差。长安县拨付了钱粮补贴二人。
辞别舅父时,韩擒虎对外甥说道:“三郎这是惹着了汉王。舅父先前在边关,见过流配的犯人,说真的不如直接一刀杀了,简直生不如死,过着地狱般的生活。妇女被强暴、儿童被虐待、老人被饿死,比比皆是,尸体往往被狼吃掉,或是弃之荒野。有的被卖往外邦,女人为妓,男丁为奴,下场都极为凄惨。有的解押官过于严苛,竟被流犯们暴乱打死,凶手最后投敌。突厥兴起后,他们虽然对汉人残暴,但为了分化汉人,他们给流犯提供衣食牛羊,好歹胜过苦役。舅父在凉州任上时,此种事件多发,不可遏止。老百姓但求一口饭,一身衣,朝廷若不调整方略,将来出逃的恐怕就不是流犯,而是良民了。”说罢长长叹息。
见李靖不应声,韩擒虎又说:“三郎,凡事都有两面,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舅父虽不愿让你受苦,但人的命运岂能自我掌控?当年,我派你护送小天罡去蜀中,曾极为懊悔,但如今看来,也是因祸得福,否则在你这年龄断难有此成就。人之一生,历练体悟为主,莫在意吃亏还是得福。舅父虽屡受挫折,但此生无憾。你走后,我上表请求撤走府兵,还是回故乡颐养终老为好。我会立嘱将此宅院遗留在你名下,留下韩柱看护即可,你在长安也有个落脚之地。韩柱打小就跟着我,现在也年近四十了,忠诚可靠,你要好好待他。男儿志在四方,你也别多想,持正心,办人事,听天命,莫要恐惧,迎难前行,神灵自会庇佑。”
李靖伏地而拜。
辞别舅父,李靖再回三原老家。母亲身体早已大不如前,但也因一件喜事整天合不拢嘴。原来,李诠曾带五郎客师到京城拜访长孙晟,正好长孙晟之兄长孙炽在府,见了李客师极为喜欢。于是长孙晟密语李诠。李诠请了媒人,向长孙炽之女长孙氏提亲,已行纳采之礼。
李靖向客师祝贺。客师道:“是三哥不愿意,小弟不似你心高气傲,长孙家门第虽不能说高不可攀,但也是洛阳望族。攀亲再寻找机会,好歹找个事做,也比二哥整日闭门读书成了呆子强。”
李诠得知李靖即将北行,叮嘱了几句,也没多说。韩氏倒是哭了起来,李靖轻声安抚,声言自己已经长大,母亲不用担心,一旦把差事交办妥当就回家陪伴。
于是又去了都会市的乾运商号。韩府其实就在商号西侧,只隔着一条街,但李靖还是第一次进入都会市。与利人市相较,都会市富丽堂皇,门楼高大,出入者皆为达官显贵家眷,个个穿金戴玉,珠光宝气,与利人市平民烟火气形成强烈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