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君义的爷爷,在汉南郡里有个响亮的外号,号为“朱三两”。
朱家往上倒三代,还不像现在这么阔——
君义的爷爷三两,本是汉南郡中一名小小的役夫,份属贱籍,是沌阳亭长身边听呵的一个小小碎催。
老爷子是怎么得了三两的大号呢?
原来大晋朝不许轻易杀牛,《大晋律》里讲话:
“王法禁杀牛,犯禁杀之者,诛”。
我大晋官府,用公家名义豢养耕牛,农忙时,百姓可以几家合领一头牛用;
过了农时,这牛还要囫囵地还给官府,不得毁牛伤牛。
可这牛毕竟也是皮毛骨肉血的畜牲。
挨鞭子,拉大车,埋汰活儿干的多了,势必要病要死。
健壮的耕牛虽说不能屠宰,那些病牛死牛却允许任人脔割——
官府指定专人屠牛,屠牛后再向不差钱的富户贩卖牛肉,最后肉钱再归公。
朱三两就是干这个的。
这老小子杀牛杀的手熟,割肉分斤也颇有一套。
老朱解牛,剌多少是多少,只一刀;你说你要半斤,到手管保是二两,一毫一厘、一点肉沫都不带差的。
半斤成了二两,那三两去哪儿了?三两当然揣进老朱的肚肠里啦。
甭问什么缺斤短两,老朱嘿嘿地咧着嘴乐,老朱说,牛肉不禁煮,煮煮就不出数了。
朱三两笑的苦涩,那三两毕竟也不是尽数塞进了老朱的嘴里。
贪墨的三两里,每每是二两多油水要献给亭长和县吏。
兵荒马乱,按说接长不短能得口肉吃,算不错了。
别人做役夫,干的是守城、打草、扛大包的徭役,朱三两这却是个好活儿——
是个多少人惦记不上的好活儿。
可那人是杂食的东西,不是吃草的牛羊。
人吃一口肉,就得寻思多吃无数口肉。
朱三两慢慢厌倦了在刀口上一块两块的去贪,来钱来肉都太慢。但他只管得杀牛卖牛,他的上游产业、养牛的大活儿却轮不上他。
常言道,福至心灵。
天助他朱三两动了脑子。
话说,沌阳的牛都养在南郊,喂牛的老实畜夫,在牛棚子外边拴了条黑毛大狗。
那猛犬的犬肩可有十来岁小孩齐头一般高,是狠起来连主子都敢啃上两口的货色。
故而有那狗,畜夫能放了心喝上几杯;畜夫贪杯,多少酒也不够他的。
那个冬天,朱三两天天守在南郊,单吊了畜夫好几天。
农闲时的一个夜晚,终于赶上那畜夫进城买酒——牛棚里只剩下这条大狗。
朱三两悄么声凑近那牛棚,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牛肉,轻轻扔给那狗。
狗吃的很开心。
三两拔腿便往棚里去,狗突然不开心,汪汪地吠他。
好在有那块牛肉打了招呼,朱三两只是遭了吠,尚且还没遭咬。
三两慌了,心说不能让狗这么叫唤啊。狗一吠,路边但凡过个管闲事的人——偷牛是死罪,自己少不了挨刀。
一番天人交战,偷牛贼是横了心了,琢磨着这趟有前无后,非得成事!三两慢慢转过身子背对那黑狗,叉大了两腿——
并非以二弟诱敌。
三两从怀中又掏出一块肉来,轻轻撂在了胯前。
狗一馋,流着哈喇子当时就钻过了三两的裆,低低狗头,想着叼走这块肉:
要叼没叼,电光火石间,朱三两眼疾手快,一把抄起来狗嗓子,使劲卡住了黑狗脖颈!又甩脱了半扇袄子,连脑袋裹住狗头,死死给它捂在了怀里。
大狗慢慢僵硬了,朱三两团了团袄子背在身后,又顺手牵走了两头健壮的耕牛。
趁夜赶牛去了石阳渡口,把二牛贱买给了泊船的客子,朱三两狠狠削了一笔,发了个大横财。
那正是三冬时节,狗皮油亮,牛皮厚实,牛肉也让一秋的草料填肥了,纵然他着急出手糊涂贱卖,朱三两到底是发了财。
这牛钱,三两一半揣袖里,一半拎去了亭长家。
转过天明,看牛的畜夫让热心人士告发给官府,平添了个监守自盗之罪,被押付沌阳衙门一刀了结。
朱三两昨夜是偷牛的盗贼,转过这天,却突然补上了管牛的差事,坐断上游,从此不用再去亲手屠牛。
杀牛的成了养牛的,三两每天看着牛棚里的家伙们,手痒痒,嘴也痒痒。
没奈何。
狗娘养的《大晋律》有规定,耕牛只能用来劳作,不能滥杀。
他法是他法,主意是主意。
朱三两正是个有主意的人,所以他发了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