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睛。
之所以要费这么大力气是因为脑壳上方流下的血迹在眼角处凝结成痂,而他的双手被死死束缚在木架上。
牢房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铁链,可能是嫌弃粗笨的铁链影响自己在青年身上使用更精细的手艺,拷问者刚刚换细绳来固定他,毕竟对待一位修为尽失的废人也无需再那么小心。
“还以为赖床是这辈子最难睁眼的时候……呵呵……”
但这样的自嘲并不能改善他的处境,过去小觑天下人的神采飞扬和如今落魄的境遇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他每想到自己当初的得意就恨不得让身上的伤再加重十倍来惩罚自己。
他引以为傲的聪明才智在当权者和高阶修士面前不值一提。
“赵引…咳咳…这番恩情来日必报。”枯哑的嗓音在地室中没有传出一点回声。
赵引是晋国赵氏的家臣,也是害他变成这副样子的罪魁祸首,本以为大家结伴同行两个多月多少有一些情分在内,可现实还是给了第一次下山远行的他狠狠一巴掌。
“别惦记我了。
“你但凡再有精神一点我都能称一句‘恶鬼索命’,”一个胖子从远处的昏暗中走来,已经熄灭的炭火无法清楚地照亮他的面庞,只能隐隐看到勾起的嘴角,“可现在呢,我只能叫它‘饿鬼索命’。”
说完好像觉得自己这个笑话很不错,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胖子一边笑一边伸出手指拨了拨火盆中奄奄一息的炭火,零星的火花再次有了复燃的趋势,但只瞬间就将最后一点木柴化作灰烬,这一闪而逝的光芒照亮了指头的主人。
慈祥又变态。
“说出你兄长的下落,给你一个痛快。”肥厚的手掌拍了拍青年满是血痂的侧脸。
回应他的是青年的满眼讥讽。
胖子脸上毫不在意,他一路上也是如这样一般对待青年的玩笑,如果不是这番遭遇后者还只当他是心胸宽广唾面自干呢。
“你不说也没关系,家主调遣了国中专职审讯的人来,到时候看你能撑多久,”胖子嘿嘿一笑,“他们可不像我这么温柔。”
说完他左手燃起一团血色火焰,赤色的光芒照耀在弥勒佛一般的笑脸上,他开始就着这团光焰一点一点“温柔”地掀下青年身上的血痂。
木架上的人咬紧了牙关迫使自己不喊出来,可还是有宛如野兽的嘶吼从喉咙深处传出。
等地下铺满了青年的“蜕皮”,胖子后退几步,他充满欣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新鲜的血液流满了青年全身。
“这样才对嘛,要一直保持新鲜,”不过他很快皱了皱眉,“可这样下去你会死啊。”
胖子满脸悲悯地用右手捧起青年垂下的头颅:“我不要你死啊,子溟!”
左手的火焰突然散作十几株小火苗,它们争先恐后地扑在青年血流不止的伤口处。
“啊啊啊——”青年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胖子一把捏住青年的嘴,他面带疑惑地问道:“子溟你为什么要叫,我在帮你止血呢。”
青年用带着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面前之人,将他的面容深深刻进了自己的骨髓。
更深的,是霸国的“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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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拨回到两个月前。
公元前516年,夏,姑苏山的一处竹林中。
“长卿,这并非尽我私怨。”
“唉,我知子胥为人,怎会怪罪于你呢。”
先前言语者正是如今公子光麾下最为炙手可热之人,其年岁不大面相却颇为老成,但不知为何却隐居于别处。
“如今吴国风云诡谲,且不论结果如何,正是吾等一番作为之时,”伍员顿了顿,玩笑道,“以长卿之能不会也要效那李耳自晦之事?”
相比山下,山上少了几分闷热,清风徐来,竹林与天地一同律动。
“我怎敢自类!”说话者容貌清秀,大约三十岁上下,“其五千言已流传至此,惟为仰止啊。”说罢指了指凉亭角落的几卷竹简,看牛皮绳的痕迹便知翻阅的次数想必是难以计数了。
伍员不以为然,将岔开的话题再次续上:“长卿不必自谦,兄所著者我已有所耳闻,何不献与大王,身侧必有兄一席之地。”
孙武缓缓道:“可真是献与大王?”
伍员神秘地笑了笑:“若非如此,长卿欲献与何处?”
“子胥何必试探?”
孙武无奈地笑了笑,想再次岔开话题,转头道:“还不出来!”
“咳咳,”亭柱后缓缓走出一位青年,装作刚来的样子,施礼道,“兄长竟是在会客吗,子溟这便退下。”
孙武佯怒:“你给我过来!”只见来人穿着与孙武别无二致,皆是不同于伍员一身华服的轻裳,虽然三者皆为玄色,来人和孙武却更具飘逸。
“兄长怕是五千言看多了也要变成女子喽,”来者眼看孙武有暴怒的趋势赶忙躲到了伍员身后,继续道,“明明自己写的书里都在说什么‘越人之兵虽多’,摆明了是给吴王看的,还要在这扮作女儿态。”
孙武顿时气急败坏:“你懂个……什么!”
伍员闻道愣了愣,“哈哈哈哈哈哈……既然长卿早有出仕之意,看来是子胥多言了,”然后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以长卿之智愚弟也不再多言。”说罢,眼看孙武恼羞成怒,像是要四下寻找趁手兵器教训这个臭小子,便赶忙道了声辞悠悠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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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
“你这嘴,什么都往外说!”孙武端坐案边。
“顺水推舟罢了,”青年此时端坐在另一边,满不在意,“我观兄长欲出仕久矣。”
孙武低声道:“那你可知伍子胥为何远居于野。”
青年沉吟片刻:“莫非不是在等兄长一同出仕?”
“哪有那么简单,”孙武没好气道,“他身负血海深仇,若欲复仇于强楚必求之雄主,姬僚可不会帮他。”
他挥了挥手一卷竹简飞了过来然后自己铺开在案面。
孙泓凝神望去——“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他瞪大眼睛:“莫非?”
“嗯,子胥怕是正有此意,”他顿了顿,“他此行也并非是想约定与我一同出仕,而是提醒我啊。”
“倒是没有辜负兄长一番赤诚。”果然还是我太单纯了!
青年接着问道:“可是公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