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派正殿。
华山掌门岳不群正在举行新一次的收徒仪式。
华山派虽已没落许多年,但毕竟是辉煌过的名门正派,派内并不是真的只有那寥寥十来个人,除却拜岳不群、宁中则为师的那批“内门弟子”外,华山派还有三四十名“外门弟子”。
这些外门弟子普遍是华山周遭的良家子弟,资质根骨都是平平无奇,没有多少过人之处,所以享受不到掌门、掌门夫人亲自执教的待遇;在拜入山门后这些外门弟子大多是由大师兄令狐冲、二师兄劳德诺传授武艺,上的都是大锅课,鲜少有一对一教学的时候。
有些勤奋的外门弟子会在大锅课之余自发勤加苦练,或是一个人闷头练,或是找师兄弟结伴对练,至于进藏经阁翻阅华山前辈们留下的古籍……抱歉,那是内门弟子的特权,外门弟子享受不到。
眼下岳不群所办收徒仪式,自然是为收内门弟子捣鼓出来的,江湖上任何一个门派收外门弟子都随便得很,基本都是批量收,不会特地弄个仪式出来。
梁发自思过崖上下来,一路蹦跳赶至正殿,远远瞅见正殿聚拢了几十号人,便拍打掉身上的尘埃蛛网等秽物,整了整衣冠后才一阵风似窜入了正殿内。
好歹是个正式场合,梁发没有口称老岳,规规矩矩给自家师父见了礼;岳不群对于梁发难得没发癫也很是欣慰,笑容满面地给梁发介绍了三个新师弟。
圆脸憨厚的七师弟陶钧,英气勃发的八师弟英白罗,以及看上去似乎比老岳家独女岳灵珊还稚嫩的八师弟舒奇。
华山派无论内门外门,都是按入门先后排序而不按年龄,而内门弟子的身份又远高于外门,别看舒奇小小年纪,外门弟子全都得喊他一声舒师兄。
三个新师弟规规矩矩地向迟来的三师兄梁发见礼,梁发也规规矩矩地还礼而后入座,旋即梁发扯了下身侧二师兄劳德诺的衣袖,问道:“二师兄,怎得不见大师兄?”
“你大师兄恐是又偷溜下山去了,等回来少不得挨师父罚。”劳德诺苦笑答道。
说曹操曹操到,劳德诺话音未落,就见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一阵风般闪入华山正殿,其轻功身法造诣显着与他这个年龄段的同龄人拉开不小差距!
来人便是年长梁发五岁、现年十八岁的华山派大师兄,令狐冲。
“师父,请恕徒儿来迟,但现下徒儿有急事禀告,烦请师父听后定夺再行责罚!”令狐冲一进正殿,他便向岳不群单膝跪地,拱手请罚之余不忘将要事上禀。
这些年来,在三师弟梁发无休止的发癫行径刺激下,有心做好榜样表率的令狐冲硬生生将自己性情打磨改变,时至今日,言行举止已颇有些大派大师兄应有的沉稳风度。
“哼……罢,起身吧;先将要事速速禀来。”大喜的日子,岳不群也不怎么想动肝火。
今时今日的他,心态比起刚接手人丁凋零的华山派那些年可是好上不少。
毕竟他那年和夫人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捡了梁发这么一个除有些疯癫外堪称完美的宝贝带上了华山……从那以后,华山派一直因梁发的不定时发癫而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甚至乎由于梁发的过分优秀,一向性子疏懒的大徒弟令狐冲都被刺激得打磨性情起来。
因复兴华山的责任不再沉甸甸只压在夫妻二人身上,岳不群也不再像过去那般动辄对大徒弟训斥喝骂……毕竟大徒弟已经开始懂事了,响鼓不用重锤敲。
“谢师父。”令狐冲直起身子:“半年前徒儿下山游历所救那位诨号‘沙里飞’的西北刀客,今日飞鸽传书传讯徒儿,称以‘一刀仙’为首、常年在铜川至平凉一带活动的那伙马贼,近日里放出话来要血洗平凉的双旗镇,沙里飞恐独自一人不是马贼对手,请求我华山助拳。”
“哼……世风日下,区区一伙马贼就已猖獗至此,此皆朝廷软弱,天子昏庸所致呐!”令狐冲讲述完毕,岳不群还未表态,小号狂儒施戴子就已骂开了。
“四师弟说得不错。”
“马贼猖獗至此,真是……但凡朝廷官兵有点作用,也不至于一点作用没有。”
施戴子开骂还不算完,更加离谱的事发生了,宁中则收下的内门女弟子竟也有两位附和着施戴子的意见。
“唉,诸位师弟师妹,莫谈国事……我们还是听师父怎么说吧。”一众徒弟里最为年长、身份也仅次于令狐冲的劳德诺发话了,自梁发入山后,这货着实是被逼着给华山做了不少贡献,因此颇有些劳苦功高,此时他一发话,师弟师妹们倒也给面子,都停了嘴等待岳不群开口。
“沙里飞此人行事虽颇爱沽名钓誉,但次前他向我华山传讯求援时给的情报确是详实无误,加之冲儿曾对他有救命之恩,想来不至于假传消息欲设计我华山。”岳不群不紧不慢地开口,给这突发事件定了调:“我辈习武之人,当以侠义为先,这双旗镇我们华山派是救定了的。”
“令狐冲,你作为本派大师兄,却因私下山门错过本掌门的收徒大典,理应重罚,但念在眼下用人之际,着你带施戴子、陆大有再下山去,星夜驰援双旗镇将功补过;牢记,星夜驰援,不得怠慢,务必在惨剧发生前将马贼一网打尽。”
“令狐冲领命!”令狐冲朗声应答,施戴子与陆大有亦是面露喜色。
自梁发之后,施戴子、高根明、陆大有三人的上山时间都差不离,但高根明却在去年接连两次随大师兄令狐冲下山执行师命,在江湖上已闯出一点名头。
施戴子与陆大有却迟迟没捞到这样的机会,此次是他二人首次下山,二人都感觉一年多的苦修即将有所施展,并且施展过后还能闯出属于自己的侠名,自是兴奋不已。
“师父,我也有要事禀告……”梁发忽地站起身,而后几步走到岳不群身侧,俯下身去用极低的音量对其密语:“叽里咕噜……呱啦呱啦……”
“竟有此事?”岳不群面露惊喜交加之色,但他没惊喜多久,又随着梁发的低声密语眉头紧锁、双眸中更是罕见地闪过毫不掩饰的怒气:“他妈的……竟有此事?!”
“五天了,师父终于爆粗骂人了。”
“这回不知道是谁又要倒血霉了。”
“反正不会是三师弟倒霉,咱们又有乐子看了。”
岳不群一点也不压抑自己的怒音,登时内门三位女徒弟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我建议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梁发继续低声密语,那满脸的奸猾神色与其分外魁梧刚毅的外形完全不搭。
“好,很好……那便交由你去做。”岳不群听得连连点头,随后大手一挥:“大典也已结束,尔等各自退去,夫人留步,我有要事与你相商。”
“德诺,你守在门外,在为师和你师娘商讨结束前,替为师屏退一切闲杂人等。”
岳不群如此吩咐,正中劳德诺下怀,他可最爱在守门时顺带干偷听机要的事儿了。
一众人等依言恭敬退出正殿,劳德诺亲手栓好了门,而后便煞介其事地手扶剑柄站在那儿充称职门卫;待到人都走光后,劳德诺还四下张望,确认内门弟子都尽数退走、尤其是谁也无法预测会做出什么癫事的梁发不在后,他才猫下腰去,贴耳偷听起来……
华山到平凉双旗镇的这短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而华山派这两年来因门派大师兄令狐冲的武功有长足进步,时不时与掌门岳不群进行轮换式剿匪领赏,因此还算有些盈余。
既然有些盈余,这星夜驰援双旗镇的重要任务,令狐冲自是不会带着两个师弟只靠两条腿赶路,一下华山令狐冲便采买了六匹好马,在略微示范后就带着两个师弟通过一人双马的奢侈方法赶赴双旗镇。
岳不群收内门弟子的门槛可不低,大到令狐冲,小到舒奇,这几个徒弟里就没一个是笨人,施戴子与陆大有虽都是第一次骑马,但却都没花多长时间就适应了马背上的颠簸。
一路上令狐冲边和两个师弟分享江湖见闻,边传授各种江湖经验,听得两个师弟只觉眼界大开,对自家大师兄的敬仰与佩服更上一层楼,有这么个见多识广的大师兄带领着在外执行师命,一路上倒也不无聊了。
有趣旅途上的那些许艰辛便不值一提,三日后,星夜赶路的令狐冲等人已在漫天黄沙间隐约看到那标志性的石杆双旗。
“看!这偏僻小镇就因高耸双旗得名,相传多年前有两位无名剑豪在异族蛮兵大举入侵中原时,于此地悍然亮剑,合力斩杀近百异族蛮兵后力竭战死,此地百姓为了纪念两位剑豪壮举,自发筑了长杆,升起大旗,时至今日我们看到的这两面大旗却不知是第几次换上的了。”
令狐冲端坐在马头,左手捏着缰绳,右手提一柄新削成的木剑,指向双旗镇的无字标识肃然说道。
令狐冲今年不过十八岁,两个师弟比他更小,到底都是少年心性,这一路上除却赶路,师兄弟之间还不忘在马背上玩闹切磋……不止令狐冲,施戴子和陆大有手上也都有一柄玩闹切磋用的木剑。
“妈的,这两位前辈真是响当当的硬汉子!”陆大有粗鄙地夸赞道。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虽未能留下侠名传承后世,但两位前辈若泉下有知此地百姓仍在纪念当年壮举,怕也是死而无憾了。”施戴子也紧跟着大发感慨,到底是读过几年书的,夸人的水平完爆了入山门前大字不识一个的陆大有。
“呵呵,你们两个啊……”令狐冲收回木剑,淡笑着摇了摇头:“这疆场上讲究的乃是长枪大戟的马上功夫,而骑兵结队冲击步卒时则是能产生压倒性的优势……双剑合力,斩杀近百蛮骑?这得是多高深的功夫呢?如此惊世骇俗修为,却未留下侠名传世?”
“另外,纵使不用长柄兵刃,按照西北一带的民风,民间豪勇也多是使刀的刀客居多……这两位无名剑豪壮烈抗敌的故事,到底几分真几分假,犹未知也。”
“双旗镇地处偏僻,土地贫瘠,物资匮乏,镇上却有不少酒家、匠铺乃至赌坊,而不是清一色的农耕小户,此皆因外来游客络绎不绝所致……而那些外来游客特意跑到双旗镇,无非就是为了瞻仰传说中为纪念两位剑豪设下的石杆双旗罢了。”
令狐冲一番话语,令施戴子和陆大有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而听完这通话后再去看那石杆双旗,便再也看不出多少慷慨悲壮的味道了。
“还是大师兄想得多,不对民间流言偏听偏信。”陆大有大字不识一个,上山以后基本是大师兄令狐冲教导他认字写字,因此他一直对令狐冲极为崇拜,此刻心里虽不是滋味,但陆大有仍本能地要拍一拍大师兄马屁。
“哈,六猴儿,你可高看你家大师兄了。”令狐冲哈哈大笑:“双旗镇的故事我幼时就知道,但后面那番话是你家三师兄曾对我说起过的,我现在只是转述一下。”
“哦!原来是三师兄的高论,怪不得!”施戴子和陆大有一齐出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