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辛温平脑海中浮现出前些日子柳梓唐面圣时的场景。
青年端坐在她面前,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脸上挂着淡淡的苦笑:“杞之本就是罪人,若真有那一日,陛下杀了杞之便是。”
“为了我阿姊放弃你的前程,你真不后悔?”辛温平审视的目光望着柳梓唐。
她是知道的,公孙冰一直将柳梓唐当作自己的接班人养,若是没有节外生枝,柳梓唐未来注定平步青云。
柳梓唐抬头直视辛温平的眼睛,神色却变得坚定且柔和:“陛下说笑了,杞之已经坐在了很多人一辈子都坐不到的位置,又有什么好贪心的?况且,我很享受这样的生活。这一年跟在菀菀身后,我也为绵州百姓做了不少事情,我想……我想做菀菀这样的官。”
辛温平生气地想,她若是说自己只是为了让阿姊不再被人欺负,才想方设法爬上皇位,岂不是显得落了柳梓唐下乘?即便是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郁闷的辛温平又气得鼓了起来:“他一塌糊涂!”
杨菀之一回大兴,辛温平也在这在明宫里关不住了,到了散值的点非要换了便服同杨菀之一道出宫。辛温平和杨菀之各自戴着个幕篱,真如寻常人家的姊妹。
如今大兴的夜市到处是吃食的香气,杨四任劳任怨地给主子付钱,顺带也不忘投喂焚琴一份,焚琴跟在杨四身边左手一个肉夹馍、右手一个千层烙饼,还不忘指着那家日日排大长队的店铺道:“大人,就是那家,那家的羊肉毕罗可香了!买点吧,买点吧!”
杨四见辛温平点头,叹了一口气,默默挤进了等候羊肉毕罗的大军。
此时,洛阳街头,赵苦荞接过大娘手里递来的羊肉毕罗,甜甜地说了一声谢谢,一面咬了一口热腾腾的毕罗,一面抬头望向远处已经上灯的明堂。今日洛阳下了小雪,赵苦荞只披了一件灰溜溜的破棉布斗篷。她转过年刚刚十五岁,加上跟着赵夫子也只能过清苦日子,身形看着依旧瘦小,但总归是熬到了能来洛阳的这天。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裹,里面还有赵夫子给她的三十两银子,这是赵夫子能拿出来的让她在洛阳安身立命的全部本钱。她方才转了一圈,洛阳的旅馆很贵,她有点舍不得住。
她满眼新奇地张望着这座城市,想起几年前到她们云头村的那位大人。她的怀里揣着那封一直被她小心珍藏的信,一番打听来到营造司门口时,本以为营造司的人应该都散值了,却正见着一个八字胡的大叔打着伞出来。此时已经戌时初,天早早黑了,吉利一出营造司的门就见到一个小姑娘站在雪地里,不由“哟”了一声。
“丫头,你是谁家的,怎么在这里?”
方才吃下去的毕罗已经消耗殆尽,这会儿赵苦荞觉得身上怪冷的,讲话有些哆嗦:“回大人,草民赵苦荞,来营造司找黄平海黄工或者吉利吉司簿。”
“我就是吉利。”吉利也奇怪,怎么会有个他不认得的小姑娘上营造司来找他。
她一边说着,一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那张推荐信递给吉利。吉利接过信却没有第一时间打开,在赵苦荞有些焦急的眼神中,吉利将伞打在了她头上:“外面冷坏了,来,有事进来说。”
吉利带着赵苦荞走进营造司,赵苦荞才发现,本以为已经该散值的营造司还有不少屋子点着灯,吉利带着赵苦荞进了一间屋子,屋内还有炭火的余温。给赵苦荞倒了一杯热水,吉利才打开了那封信。
看着信的内容和落款,吉利哑然失笑:“哎呦,可以啊,居然是杨大人的推荐信。”
“杨大人……是不是很厉害?”赵苦荞望着吉利,眼睛亮亮的,满是期待。
“那当然。”吉利笑道,语气里带着点炫耀,“你第一次来洛阳,明堂看见了吧?杨大人修的。你今年十五?”
“是。”
“真不错,杨大人刚来我们洛阳营造司的时候也是十五岁。”吉利将推荐信收了起来,“咱们司正已经散值了,明天当值才能见到,虽然你什么都不会,但看在杨大人的面子上,你在营造司留下来做个工役找个活计干是不成问题的。至于能学到多少,又能不能有机会成为冬官,就看你自己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天,我们营造司可是很苦的。”
赵苦荞点了点头:“大人,我不怕吃苦。”
“你在洛阳也没有亲眷,营造司工役都是男子,他们那边你去也不方便住。不嫌弃的话,今日便和公厨的婶子凑合一晚吧。”吉利素来心细,杨菀之的信里大致写了一下赵苦荞的事情,吉利就猜到她没处可去了。
赵苦荞是过惯苦日子的人,哪里吃苦不是吃?公厨的婶子见赵苦荞这么瘦瘦小小的,心疼坏了,向吉利打着包票说把赵苦荞放在她这边绝对没有问题。
那婶子也是一个人,早些年和男人和离后就来了洛阳,在营造司的公厨做饭,就住在公厨柴房边的一个小房间里。听说赵苦荞是杨菀之介绍来了,婶子又拉着赵苦荞讲了一晚上小杨大人在洛阳的轶事。说完杨菀之,婶子又问起赵苦荞的事情。婶子问什么,赵苦荞就答什么。听得婶子眼泪涟涟,直道赵苦荞命苦。
赵苦荞窝在婶子给她盖好的暖融融的被子里,小声地说:“苦荞倒是觉得自己命好哩,这辈子尽遇着好人了。”
“那倒也是。”婶子破涕为笑,“能进营造司的门,咱们都是有福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