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爷这回没有再说风凉话刺他,反倒是看着他背影许久,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招呼来一个侍者,让人把木桌连同早膳全撤了下去,院子又干干净净的了,然后也不知道吩咐了侍者些什么,最后凝眸看了一眼香堂上明灭不定的烛火,背着手,嘴里哼着歌离开了这处院子。
走了近百步,拐到一处楼台水榭的矮阁里,有一个满头银白的老蛾大早上的就围着一个小碳炉,一口一口的喝闷酒,看到祖爷来了也不起身,反倒像是在自己家一样,从盘子里再摸出个青花白瓷的小酒杯,给他倒了满满一杯热酒。
:“我不是你,我还想着抱孙子呢,你大早上喝酒,想早点死别带上我。”祖爷嘴里这么说,手还是接过了递过来的青花瓷小杯。
:“呵装什么,是你曾孙就不是我曾孙了?笑话,老子心情不好,非要喝酒,谁能管?”老蛾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祖爷扣了扣玉石桌面,从矮阁阴影里走出一个侍者,奉上了一整套白瓷茶具,之后再次默不作声消失在阴影中。
:“要我说这些年做的恶是够多了,本就不该贪心,可人心不足,总觉得不甘心。”
祖爷一句安慰话没有,把手里捏着的青花瓷酒杯往后一摔,那价值连城的一整套官窑酒杯,如今价格上至少立时就跌了一半不止,脸上丝毫不见心疼:“懒得说你,知足吧,能留下香火就不错了,怎么的?非得死绝了,祖坟都没有就高兴了?如今也不完全算是白手起家,该享的福你都享了几十年了,还不满足?这点看来老子比你强。”
老蛾也没出言否定,他挽起袖子把酒壶重新放到小碳炉上,这时才看到他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像是这个院子里的犯人一般,和整个矮阁锁在了一起。
:“我能不知道吗?以前做的孽确实够多了,要不然能到现在这副处境?我看不开,你凭什么看得开?你唐家可比我穆家底蕴深厚,又有钱,全部财富散出去,你居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这点我不得不佩服一下。”没曾想,这位被锁在矮阁的老蛾,正是上一代穆家家主,如今苟延残喘的活在唐家祖宅中,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祖爷把弄着茶具,也不给穆家老家主倒上一杯,自己拿在嘴边,面带享受的品茗,一脸舒坦道:“为啥不能答应,老子活了这么久,该办的事,该报的仇都报了,原本就气数该绝的,如今不过是散掉万贯家财,就能保留一丝血脉,之后还能依然延绵福缘,这买卖怎么算,将来都是大赚特赚的,老子凭什么不答应,再说了贪心也得吃得下,别到头来断子绝孙了,跟你似得啊?”
:“嘿!你这老东西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呢?要不是你们乱世压对了宝,我看哪还有之后几十年的威风,如今也是踩了狗屎运,家有道子投胎转世,不然我看你现在坐在这说这疯话,估计早就和我一样被锁在这等死了吧!”穆家老家主说的义愤填膺的,手也没停,继续给自己倒满一杯。
祖爷脸上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笑收不住,跟个老小孩似得得意道:“那咋的,老子儿子会生,有种你也生一个出来?像你似得生得那么多有个屁用,生出来七个废物,还不如常乐一个女娃娃顶用?”
这话糙的很,穆家老家主难得的眼睑低垂,这回嘴里再没什么象牙可吐了。
祖爷见此,终于给他倒了一杯茶,洒然笑道:“此时回头,也不算晚,你我境地又差的了几分?做孽那么多年,能保有一丝血脉,不至于断子绝孙就不错了。”
穆家老家主面上隐隐有几分不甘,混着难以言喻的苦痛。
因果因果,种下什么因,得什么果,如唐穆两家延绵百年有余的世家大族,最怕的不是一朝钱财散尽,而是断子绝孙,甚至于这子孙血脉是在自己手里亲眼看着断绝了,那堪比清醒着看人用刀在身上削下肉来,连带着刮出骨上连着的筋,其痛不能说,其苦入心肺。
两双浑浊的老眼,看向矮阁深处,浅水幽幽,刮起的微风把水面吹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