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意再往下想,不愿意再想后来的事。但是他坚信好有好报,坏有坏报,因果报应,绝对不爽。你可能不自觉,你可能至死糊涂蛋,解不开事儿,你没有怨天尤人的理由。物极必反,月盈则亏……在那个快乐的金婚加寿辰晚上你口出狂言,你得意扬扬,几乎是小人得志。你也有当上了暴发户的心态,甚至做出了九十大寿时候乘邮轮游历巴塞罗那、威尼斯与塞浦路斯的预告,你这就是得意忘形,是自取灭亡啊,难道不是?
生日与金婚的喜庆,结束时候沈卓然感到了微微的茫然: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也没有因为待会儿散就不快乐地自找别扭的喜庆。为之喜庆的是积累,是成绩,是路程漫漫,是越来越老喽,呜呼乐哉!其实呢,也是过往,告别,不复返,然而还顶得住。当初,从来没有想到过,也没有敢想象过,自己能与淑珍共庆五十年婚礼,那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过,也没有敢想象,自己能健康地活到哪怕只是六十三岁更不要说七十四岁了。斯大林威震寰宇,才活了七十几?他难忘瘦弱多病的少年时代。如今,却已经度过那么多年头,清清楚楚,足斤足两,全部进入有去无回的历史。回忆仍然温暖缤纷哭哭笑笑,而永恒的极光,冷得灼人,亮得睁不开眼,略含几分酸楚。
是淑珍支持了你,陪伴了你,坚持了你,兴旺了你,发达了你。从一九五七到一九七八,二十多年,所有的磨难都因淑珍的存在而不再是磨难,那只是携手共艰危的稀罕经历,是小儿解闷的游戏,是打入冷宫自己过家家,是人生相濡以沫的甘美,是相依为命的温暖,是却道天凉好个秋、人不堪其忧、俺也不改其乐的坚强与爽利。苦乐在我,淑珍在我,夫复何求?
一
再也没有想到,金婚庆贺两年以后是淑珍的葬礼。不堪回首的生老病死,医院里的长队,手术室外的煎熬,病房的一夜一夜……这只可能是沈卓然的罪孽铸成。他近几年太猖狂。年轻时候他想当作家,当头一棒之后他明白了自己只是文学与艺术远未入室的庸才。中年以后突然来了机会,他被选拔到一个领导机关,他的文字能力与二十余年来的谦虚谨慎习惯使他深受好评与器重。芝麻开花节节高,转眼他就成了司局级学长。好景不长,他又遇到新沟坎,他开始沉默寡言,不求有功。却得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舞台,现在时兴叫平台的,他成了人五人六儿,他得了不是头彩也是二或者三名,虽然不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却也是绝对戏剧性的幸运出奇,他的柳暗花明足以让嫉妒他的老兄气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