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言,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心中有所期许,笔下自是雷霆万钧。
自那日,若容与雪芹再未回京,就留在在小小茅舍中,若容心境动明,再无纷扰,日日笔走龙蛇,专注写书。那子佩陪侍在旁,替他誊写校对,红钰每日带着襄玉及蕙兰操持家务及裁纸研磨,只有雪芹来来回回、山上山下购买写书的种种杂物及日常用度,仿佛大家的生命中只有这书稿一事,每个人均乐在其中,忘乎岁月流逝、人间万象。
堪堪人间一月光景,却似天上一日。
秋色尚未褪尽,却忽然狂风暴雨。雪芹下山去采买纸张归来时,被雨淋得浑身湿透,他神色慌张,顾不得襄玉递上来的干净衣服,一把拉着坐在桌前目不旁视的若容,急急叫道:“爹爹爹爹,大事不好啊!家里……家里被抄了!”
哪知若容闻言,头也不抬,只是淡淡说:“当日早已经抄过了,还有什么可抄的!”
“哎呀爹爹!这次事情大了!”雪芹急得叫道:“大哥被罢了官,削职为民,如今不知道流落到哪里了!就连三叔也被罢官发配到北边去了。那宅子如今已经被一把火烧没了,什么都没了!”
“烧了好啊,本来那也不是曹家的,那不过是个歇脚的地方罢了!”若容仍是不以为意,淡淡道:“他们那官,原也都不适合做,三叔曹颀心怀怨愤、做事决绝,曹霈胆小怕事、遇事痴呆犹疑,都早晚会出事,甚或把命都搭上,如今至少还保得命在,如果能大彻大悟、回头是岸,以后的岁月未尝不是另一番景象。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雪芹心中具是纷扰,哪里听得进去父亲的话,继续悲切地道:“爹爹可知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是大娘放的火!那抄家的还未到家门,不知道大娘怎么就心里明白了似地,将大哥从屋里赶出来,自己穿戴上诰命服饰、胸悬金印,连那金银细软、头面首饰,一并都拢在身边,然后竟在屋里放起火来。那火轰轰烈烈的,哪里救得下,一直烧了一整天,将那一片房屋俱都烧尽了。大哥正哭着叫着找人来救火救大娘的时候,那抄家的就到了。那抄家的什么也没抄到,就发狠将大哥暴打了一顿便走了。我回去的时候,左邻右舍见了我,一个个发疯一样围着要我陪他们的屋子房舍,他们说大哥像疯了傻了一样,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如今好容易找到曹家还有人活着,要我们赔他们的财物呢!”
“天啊,大奶奶真是决绝之人!”红钰叹息道。
“我们如今也身无长物,不过那些人也枉受池鱼之灾,咱还是应该尽力补偿人家的!”子佩亦叹息道:“只是,曹家怎么会好端端被抄了呢?”
若容慢慢从桌案前站起身来,向着东边遥遥施了一礼,轻身祝祷:“大嫂子,一路走好!你一生求仁得仁,自是无怨的了!”而后向众人坦坦然道:“祸福无常,因果循环,总是有因由的,只是这因由,我们没必要追究了!”
“不行,爹爹,我要去弄个明白!我是曹家子孙,我不能眼见着曹家这样不明不白地一败涂地!颖姑姑还在宫里做着贵妃娘娘,颊大姑姑虽说前些年仙逝了,但那平郡王世子福彭仍是我表兄,我虽进不得宫,但去平郡王府打探些消息,总还是能的!爹爹,咱们去弄个明白吧!”雪芹恳切地看着父亲说。
若容安静地笑道:“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你当真认为那福彭仍会对你和颜悦色地告知消息?你弄明白因果,又能如何?为父好容易想通了,走出了那个圈子,你怎么还是这么执迷不悟!”
“爹爹,我……我不能看着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啦啊!爹爹,你毕竟是长辈,他会见你的!”
“公子说的对,死也要做个明白鬼!我陪先生和公子一起去!我虽不认识那世子,但自小就学会了跟那些小人打交道。我女扮男装好了!”原本陪着襄玉静悄悄站在屋角的蕙兰忽然快然快语道。
“我……我也陪先生和公子去吧!”襄玉也跟着说。
“不行!襄玉你不能去,京城里太危险!”子佩急忙阻止道:“你跟蕙兰不一样!”又转身对若容道:“你还是下山去看看吧!曹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如今只剩你与雪芹了,血浓于水,你们不过问,谁来过问?如果能打听得贵妃娘娘平安,或者能打听到出走的曹霂的消息,或者能找到曹霈,也安安心啊!”
见大家都在劝说,若容点头道:“既然你们都认为,我等还是不能脱离这尘世的,那我就跟雪芹去走一遭。但愿,我们多一事,不是更添了困扰!”
于是大家匆忙打点他们父子及蕙兰下山的装束用品,若容又殷殷嘱托红钰好生照顾子佩母女,好好关门闭户,整理好书稿。襄玉见雪芹要走,幽幽拉了下他衣袖,欲言又止,只是一双眼睛,盈盈欲涕,甚是不舍和依恋。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尾随雪芹上山的两个紧身黑衣人,就潜伏在窗外,又迅速隐去。
那两个人,乃是怡亲王府的密探。
…… …… ……
半月前。怡亲王府。
怡亲王弘晓下朝回府,将那亲王顶戴气哼哼地往那桌上一顿,挥手将丫头递上来的茶摔在地上,唉声叹气地坐在太师椅上。自从随乾隆帝秋闱归来,这弘晓就没有痛快过,朝堂上每每无缘无故就被弘历训斥喝骂,或就任上之事吹毛求疵地挑剔找茬,回到府中,不是怒气冲天,就是战战兢兢,吓得众丫头小厮躲得远远的,唯那常日跟随弘晓的长府官陆守义,因自小服侍弘晓,对弘晓性情行事无所不知,见镇日如此人仰马翻、动辄得咎,不如替主子想个法子,以后也好过安生日子。因而扎着胆子上前说:“王爷,跟小丫头发火也没意思,王爷还是该想个法子再得万岁爷的欢心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