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无奈道,“你张嘴老崔,闭口老崔,规矩已给你打得稀巴烂了,还偏在这点上在乎什么尊重不尊重。好了,快说正事!”
鹿尘道,“我先给你说说,山下的情况是这样……”
接下来,他将下方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清楚。
当追命知道丘处机以鳌拜人头,将一军吓得奔走逃窜,也舒展了眉头,“道长倒是妙人。”
鹿尘看了看旁边躺着的丘处机,“他在是个妙人之前,先是个昏厥的人。我刚检查过了,师父他内伤严重,经脉破损,虽与性命无忧,却起码十天半个月休养生息,不能动手。”
追命脸上的笑容刚出来没多久,忽然又沉了下去,“这……”
丘处机躺了,而他双腿废了,再带上一个包惜弱……如此境况,就算能够下山,凡在金国境内,也会被各种各样围追堵截。
赵府城已算是金国边境,离宋不远。但也要渡河过界,去到南宋,中间有足足数百里路程。
他们四个字面意义上的老弱妇孺,如何撑得过去?
鹿尘道,“你不愿意说的,我却可直言不讳。师父成了累赘,包惜弱同样是累赘,至于你……”
低头一看,落在追命双腿,“你是可以照顾两个累赘的另外半个累赘。”
追命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只好苦笑道,“不错,我们几人之中,也就你仍保有战力了。你的脸……”
鹿尘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时候已伤势尽去,自嘲一句,“挺厚的。”
又道,“老崔,你莫要心灰意冷。我有一计,不如兵分两路,你们走鳌拜那条山道下去,然后乔装打扮,直往大宋回去。而我这边则单独走去,吸引注意,到了大宋我们再汇合,如何?”
追命目瞪口呆,只觉得鹿尘反应极快,并且永远乐观豁达,从未有什么唉声叹气的时候,好像任何困境都在想办法。对于一个乞丐出生的少年而言,更加难能可贵,令他生出佩服之情。
但不论这办法如何,就本能而言,他不愿意任何人为自己牺牲,一句话脱口而出,“这不行……”
“没什么这这那那行不行的,你一生之中,这种事情想必也没少干。凭什么你们四大名捕可以当英雄,就不准别人也当英雄?”
鹿尘打断他,“醒醒吧,老崔,你现在已不是英雄,而是累赘。累赘就该有累赘的样子,适才你们大战,我也是累赘。于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勾践尚且不如,韩信也要逊色。天啊,那感觉绝对不好受,你知道么?”
追命被几经辱骂累赘,倒是平生少有,他生性随意,并不过多在乎。只是被骂着骂着,忽然想起鹿尘刚才说的“尊重”二字,觉得这两个字在鹿尘口中说来,真是狗屁不通。
又看着鹿尘认真的面容,终于也叹了口气,“小鹿,你总让人弄不明白到底想说什么?”
鹿尘说,“我的意思是,刚才若你们忽然死了,我会成为一个懦夫,一辈子痛苦不已。哎,我性情乖张,报复心强。自己受过了煎熬,非要你们也一起受着,体会体会那那份煎熬不可。”
追命定定看着鹿尘,忽然弄明白这年轻后生的性子,他永远用最直接最简单的话语与人交流,言辞粗俗,并毫不忌惮触及任何人的痛处,包括他自己。
但其实究其话语,并无任何恶意。
他只是一心赤诚,人又聪明,愿意站在别人立场着想,看穿了许多推来让去的流程,同时又力图在任何事情上,略过种种无用细节,直指最后的关键结果。
若鹿尘知道他的想法,会非常惊讶,这是他前世许多朋友对他的评价。追命和他相处不多,却把他弄了个清楚明白。
他就是喜欢锐评、毒舌,也喜欢逞英雄、讲道义。
人人都说这样不好,但他屡教不改,做过许多蠢事。从这角度上来说,他与丘处机有如出一辙的固执,并不是旁人所想的那样天差地别。
追命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吓了鹿尘一跳。
鹿尘忙关心道,“老崔,你怎么了?莫非你追命真的如江湖所说,是靠这双腿来思考的,你脑子都在腿里面,已被李延宗打坏了?”
追命笑声一止,被呛到了,转而变成了极剧烈的咳嗽。
他咳嗽一阵,黑着脸道,“我只是觉得你分外有趣,明明关心别人,却总喜欢用些恶毒的话来掩盖心意……哎,你刚才这番话又证明了我的猜想,但我明知你这性子,怎么还是被你恶毒到了。”
鹿尘摇头道,“什么恶毒不恶毒,我爱说实话。老崔,你对这计划怎么看?”
追命这次学了鹿尘的交流方式,直截了当道,“或有成功可能,细节处尚待商议。但无论最后商议成了什么样子,我觉得你不行。”
“不,莪行,我就是行。你无非想说,我武功差,经验少,阅历浅。这些我无法反驳,所以我也不反驳。我只想说一番肺腑之言,你听好了。”
这时风又吹来了,哗啦啦哗啦啦,把火灭焦黑的痕迹,把地上零落的碎叶,把那些血迹和战斗的味道,都一一吹走。天上的乌云也褪去了,显出半截月亮,弯着似要下坠。树海轻响,世界在这时很安静。
鹿尘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月光,眼中十分兴奋、紧张、害怕,但又一个眨眼,一切情绪又收敛了,变成了一种平静与确定。
他回头,对追命一字一字说,“人在敌国,杀回故土。今之侠者,舍我其谁?”
(第一卷“今之侠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