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綪雪不知道这麒麟匕是谁放进去的,可她已认定这是司空云霆送的,也只有他,才可能这样偷偷地送她东西。宫中不宜时时佩剑,一柄锋利的匕首,的确是上选。
白綪雪已来到文鸾苑前。文鸾苑一片破败,早已没有过去帝后情浓的雅致景象。这里,已成为宫人们再也不愿踏足的死地,比冷宫还冷。
白綪雪又擦了一把汗,跳上屋脊。月色黯淡,晕圈朦胧,更添黑夜的无限遐想。她站在屋脊上向四处望去,夜风送来远处慈寿宫的花香,送来近处啾啾的虫鸣。她一想到这偌大的王宫之中,竟需要提防花娘子这样的人,便如秋霜下还剩最后一口气的小草,苦闷而恐惧。
人经常都会转一转心念。一转念间,人,可以是好人,也可以是坏人;一转念间,人可以怂到尘埃,也可以勇啸九天。白綪雪站在高处,想起她从未谋面的双亲,想起远在芜茗的鬼仙以及那渺无踪影的素娥,还想起花隼那诚挚的却不是真相的认知。她迎着燥热的夜风,抬头看那模糊的月,稀疏的星,不是王者,却因这大地上她在乎的一切而胜似王者。这是她的一转念间。她将那恐惧和胆怯化作心中抗争的气力,拔腿飞上西侧的宫殿,以文鸾苑为圆心,绕圈纵跃而出。
她在文鸾苑北侧的宫殿上看到了黑风鹫。他枕着胳膊,正躺在屋脊上,一只手高高抬起,不知捏着什么。他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东西,神情古水无波,深幽淡然。但那样的神情,分明是陷入回忆中的神情,而那回忆,毫无疑问,总在夜深人静时被翻出来,啃噬内心。表面平静,内里却千疮百孔。
北方那一大片暗沉的偶有波光的人工湖泊,看起来就像是他内心的那汪深潭,静得可怕,像是一不小心就能将人吞没。白綪雪的脚步放得很轻,但屋脊上滑落的细碎石瓦尖利的摩擦声,还是惊到了黑风鹫。他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收入怀中,侧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花妃找人的功夫不错。”
白綪雪站在一旁,看着那湖泊的波光道:“我在宫中一共遇见过你两次,都是在文鸾苑附近。何况再往南便是后宫嫔妃的住处,任你有再多的特权,皇上容你,莫央可不会容你。”
“不错,你很聪明。”黑风鹫指了指身旁,道:“欢迎来到这里,请坐。”
白綪雪坐了下来,递过一个绸包,“我有问题想问你。”
黑风鹫扬手打断她,连看也不看那绸包,道:“你有问题应该去九玄塔。”
“皇上说问话的规矩可不是这样。五千两拿着太重,这无价珠宝你将就着收下。”白綪雪将沉沉的绸包扔过去,却被黑风鹫伸手又送了回来。
黑风鹫一点情面都不给,直截了当地拒绝她:“那是对他一个人立的规矩。哦,忘了说,银钱的规矩倒是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只是这九玄塔外,只有他才能问问题。”
黑风鹫是九玄塔的人。九玄塔从无不准确的消息,也从无欺骗一说。所以白綪雪知道黑风鹫以“吴皇宫,唐梦嫣”的字条设计她过来,她并不恼怒,因为她知道,黑风鹫此言必有出处,也就是说,只要她付出她该付出的代价,黑风鹫或是九玄塔便能给她一个答案。她从没有想过他会拒绝,会让这玩到一半的游戏终结,成为她心头让她窒息的一个疮口,又痒又疼。她愠怒道:“今天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我娘亲在哪里?”
说完,滑出手中麒麟匕,刺向黑风鹫。黑风鹫一个打滚,躲过匕首。白綪雪不依不饶,蹿将起来,弯着腰跟过去,连番左划右勾,黑风鹫如同长在屋脊上的一块布,轻飘飘卷过去,白綪雪连他衣襟都未沾到。眼见黑风鹫滚着就要掉下屋脊,谁知他竟右腿一踢,迎上匕首。白綪雪不过是要吓唬吓唬他,并不想伤他,心中一惊,忙转开匕首攻势。黑风鹫见机改踢为勾,脚尖发力竟将她手中麒麟匕震得掉在屋瓦之上,呛郎郎冒着金星飞快地滑了下去。
白綪雪娇叱一声,身随心动,慌忙追了下去,甩出一截轻纱,眼见那轻纱曼舞忽地变成一条灵动的蛇,卷住麒麟匕,白綪雪腰身一拧,抽回麒麟匕,不料脚下瓦片不承力,片刻裂出一个洞来。白綪雪刚接住麒麟匕,未及反应过来便直直掉了下去。
一刹那间,这北方废宫的阴影砸上心头,地狱烈焰般未知的恐惧袭上心头。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扑过来,她的身子便忽地坠在空中,来回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