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一辆马车停在钱宅前,马夫收了的鞭子,对车厢里喊了一声:“公子,到地方了。”
车厢里传来应声,片刻后,一只素白的手拨开帘子,接着一个身着湖青色棉衣的青年利落的从马车里跳下来,手里提着一个大大大包袱。
那包袱得有半人高,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青年头上只簪了一根黑木簪,半披着头发,头发乌黑油亮。他身材高大,肩宽窄腰,却生的一张极漂亮的脸,那真是眉若墨画,目如杏核,鼻似悬胆,唇比桃红。
若生为女,则惊为天人,可惜生为男儿身,便多了几分阴柔之色。
“劳驾了。”青年客客气气冲马夫行了一礼,随后从怀里掏出车资。
马夫接过银子,数了数,竟比说好的车资还多了一两,他连连道谢。
青年温和一笑,色若春晓之花,“无妨,多谢老丈一路看顾。”
送走车夫,青年提着包袱往钱宅走去。
还未进门便有家中下人过来相迎,他避开下他接包袱的手,温和地笑笑:“无妨,我自己拿就行。”
刚到前厅,他爹得了消息,已经在此等候。
“父亲,孩儿回来了,祖父,可还安好?家中可还安好?”
“好,都好。你娘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呢?”高远没见到想见的人,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这个男生女相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高远与钱富贵之子,钱库库,大名钱予华。
他的相貌遗传了他那国色天香的母亲,自然有着过人的容貌。
他将包袱放到桌上,随后给自己倒了杯茶。
与别人家不同,他家女主外也主内,他这个好大爹除了在医馆看病,家中大小事一应不问。
“娘还在常州,供货商那里出了些问题,暂时回不来,怕你们着急便让我先回来,想必三四日便回来了。”
高远嘟着嘴应了一声,眼神瞟见桌子上大的离谱的包袱,好奇地问:“这里是什么?常州的特产吗?”说着便伸出手去解包袱。
钱库库来不及放下茶杯,一伸手便抢走包袱,看着亲爹诧异的眼神,微微一笑:“不是特产,也不是给你的。姑姑身体如何了?我去看看她。”
“你是看你姑姑,还是看你心上人?”高远嘟着嘴,不满道。
钱库库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爹,你知道了?”
他心悦芃芃不是一日两日,原本打算先给芃芃送去常州的特产,回来再向父亲秉明自己的心意。没想到他居然已经知道,那真是再好不过。
“那你便是承认了你心悦芃芃一事?”
“自然,此生孩儿非她不娶。”
高远眉头一皱,似乎颇为不赞同。
不待父亲开口,钱库库肃然道:“若是你与母亲不同意我们二人婚事,此世我便终身不娶。”
“……别别,我可没说我不同意啊,芃芃自然极好的。”高远见儿子满面肃然,生怕他误会自己不同意二人婚事,辩解道:“我不是担心芃芃看不上你嘛,毕竟你是驴粪蛋表面光……”
亲儿子钱库库意味深长一笑:“呵,原来爹我在你心里就是驴粪蛋啊!”
说错话的高远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哈哈哈……”
儿子的眼神好可怕,怎么破!
他的好大儿,长的像他娘子,性子却像他的老丈人。
虽然是他儿子,可高远心里怵他。尤其笑的时候,明明灿若春花,却像只势在必得的狐狸。
“爹,我与芃芃两情相悦。您应当找媒婆择日上门提亲才是,城东的王婆,她与姑姑有些交情,最合适不过……”钱库库想了想,加了一句:“事不宜迟,今日便去吧。”
高远:“……”
到底你是爹还是我是爹啊!
儿大不由爹啊!
“听说醉香楼的少东家对芃芃也有意。”钱库库摸了摸下巴,笑的极是温柔:“咱们近水楼台先得月,先下手为强才是。是吧,爹。”
“呃,你说是就是吧。”高远扣了扣自己的脸,又道:“今天太仓促了,我让管家看好日子再定夺,你,你看如何?”
钱库库也知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太过仓促反而不美,失望地点点头:“也是,不过爹你还是尽快些吧,省得夜长梦多,误了孩儿的终身大事。”
高远无语:“……”
娘子,你快回来。我好怕~~~
今日一大早,外头便刮起了北风,朔风阵阵,寒意刺骨。
青娘和表妹过来送早饭,十年过去了,二人的眉尾后也多了几条鱼尾纹,不觉苍老反而添几分温柔之色。
三人叽叽喳喳说了许久,直到田园园神情倦怠,二人才意犹未尽地告辞。
出门后,看到日头正中,二人相视一笑。
原来这三人不知不觉间白话了一个上午。
午后,青娘过来送饭,食盒里是海纳煨了一上午的乌鸡汤,肉烂骨酥,汤白浓鲜,还加了补气养血的药材。
今日慈安堂修缮屋顶,三个孩子一大早就过去帮忙了,家里只剩田园园一人。
自打入了冬,她便没下过床,人一天比一天虚弱。
“咳咳咳………”
还未走近,青娘便听到内室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她心里猛地一紧,脚下加快了两步。
一推开门,瞧见田园园正趴在床边咳的直不起身。
青娘赶紧放下食盒去扶田园园,谁知,刚碰到她,忽然间她呕出一大口血。
殷红的血流染红了地砖,也染红了青娘的眼睛。
一阵难以形容的恐慌感袭上心头……
田园园揪着领口,本想安慰她,可一张嘴又呕出一口血……
青娘手足无措地看着地上的血和大口喘气的田园园,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去找高远!!”恍然间,已是泪流满面。
田园园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脸色苍白如雪,更衬的那唇角上的血,红的惊心动魄。
她喘着气,虚弱地看着青娘:“不用去……小远,他知道…没用。”
青娘顿时心如刀绞:“为什么呀!这是为什么呀?!”她掏出手绢,轻轻擦掉田园园嘴边的血渍,满目心疼,喃喃自语着:“没办法了吗?难道没办法了吗?”
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她。
可,凡人终死,众生平等,堕入轮回,本是因果。
何况她本是时空乱流中侥幸偷生的游魂,死亡只是回归她的宿命。
田园园艰难的咽下口里的血沫,扯了扯嘴角:“我没事,先扶我躺下……”
“什么没事,你为什么不早些说呢,你……”青娘扶她躺下,给她掖好被角,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眼泪止不住地流,“你莫放弃,海纳认识的人多,总有办法的。”
田园园轻轻摇摇头,晃动间露出些许银丝,青娘心头一动,上前拨开她脑后的头发,只见青丝间夹杂着缕缕白发……
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虚弱的女子,往日红润的脸庞已不复存在,脸色苍白间带有灰白之色,透出几分油尽灯枯之相。
“你……”青娘欲言又止,泪水涟涟。
田园园从被褥里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淡然一笑。
她这二十年来过的磕磕绊绊,大出血、中毒、放血、软禁……几经生死,身子骨早就不中用,不过是年轻还能撑住。然而,待年岁一上来便病来如山倒,沉疴难起。
生死之说,田园园看的很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