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陆北游想起了六年之前,父亲仍在世的岁月,那段日子,是少年最开心的时光,无忧无虑,向阳而生。
陆正犹如一个孩子王,带着陆北游和易安上山下水,摸鱼打兔子,陪着两个孩子疯来疯去,鬼哭狼嚎,大声呼喊。
两个少年如今上山打猎讨生活的技巧娴熟,陆正可谓功不可没。
陆正将这个老早就没了爹娘,苦命的孩子易安视为己出,管吃管住,且从不以恩主自居。
名为易安的高大少年虽然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可时不时依旧会想起这个让他活命知礼的穷酸读书人。
有些事,且放心间。
陆家院落里,有一棵陆北游父亲早年亲手栽种的桃花树,长势极快,不过区区数年时间,树干便有碗口粗细,其灿烂如霞的桃花更是四季常开,花开花落,辞旧迎新,永不凋谢。
早些时候,父子两人常常一同看着这棵匪夷所思的桃花树,皆是啧啧称奇。
不过父子二人全然不知,此树已为世间极为难得一见的草木精魅之属,更是不喜雨水喜美酒!
若陆正用粮食自酿酒水浇灌,此树桃花便更为娇艳欲滴,灿然如琉璃美玉,再以此桃花酿酒,所得必为人间头等忘忧桃花仙酿。
无妨,待到夜深人静,父子二人熟睡之时,桃花树便不请自来,幻化为人形取酒喝,桃花树下土壤中,常常酒香颇浓,满院飘香。
家中酒水本就不多,陆正后知后觉,以为家中酒水被毛贼窃取,喝不完的酒水还倒在了树下,一时间,心大天地宽的穷酸书生也是痛心疾首,很长时间都不再酿酒。
陆正后来听闻陆北游说起今后想要闯荡江湖,做那英雄豪侠,便一时兴起,采撷桃花酿酒三坛埋于桃树下。
每个酒坛身上,陆正都挥毫写就一个“陆”字,三个“陆”字,对应着楷书、行书、草书,笔力遒劲,墨色极重。
陆正笑言,“此酒可在多年之后,与意气相投的真朋友、真豪杰,以江湖侠气为佐酒小菜,把酒言欢。”
“桃李春风一杯酒,当真是妙啊。”
陆正闲来无事,以青竹竹篾编制了一把一寸长短的淡青色袖珍短剑送给自己儿子,年龄尚小的陆北游拿到短剑后,高兴得大喊大叫,兴奋得当晚怎么都睡不着,最后被他小心翼翼藏在袖中,随身携带,视若珍宝。
在陆北游的心中,江湖豪侠,都应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若是没有剑,那还闯个屁的江湖,如今他终于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了!
陆正双手拢袖站于一旁,看着自己儿子的兴奋模样,笑意温和,眼神熠熠,清风徐徐而来,鬓角发丝轻扬,他仿佛也回到了曾经的少年时光。
自从陆北游的娘亲去世后,陆正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可又说不上具体哪里有问题,金家药铺金尘也说,此病非病而是命,无药可医。
陆正听闻金尘的言语,不以为意,转身离开,大笑道:“人间浊地,本就留不得雅士。”
金尘看着已然大笑离去,渐渐走远的穷酸书生,轻声叹息道:“陆正,你可惜了!”
陆北游八岁那年,隆冬风厉,寒意入骨,陆正已是“病入膏肓”,原先他那儒雅端正的面容已如枯槁,再无曾经的书生风流意气,可他那双眼睛,依旧熠熠,深邃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