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婚姻存续到第九年的时候,她不仅意识到周慕孙是真的需要独处,还被迫承认,她对他来说,也仅仅是需要周旋、忍耐的一部分。
当然她错了。
他真的没有爱过她——她跟他宣布离婚的决定的时候,他面部肌肉想要表现不解和失落,眼神里却闪过狂喜——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看穿了他。
那时她太年轻了,被这个故事唤醒了母性,对他充满了怜爱,不忍要求更多——况且她想,来日方长呢,他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
离婚的念头在爸爸重病的时候就有了。
长此以往,他养成了温和礼貌但紧绷的性格,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放松下来。
她问过爸爸,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我们全家都给人当了跳板。
在不断追问下,他吐露了原因:一岁多父母离异后,他就被寄养在外公家,孩子多、人口杂,毫无空间和隐私,他直到初中去住校才第一次独占一张床;又因为是外孙而不是孙子,他要表现得最好才能获得大人的优待。
爸爸微笑看向她:“不要有这样的想法,你度过了愉快的九年。钱是为人服务的。不要恨他。”
他对她当然很好,时时刻刻让她感觉到如沐春风,除了一点: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坦诚地告诉她,他喜欢一个人呆着。
但还是有恨的吧。她花了九年时间想“要怎么做,他才会爱她更多一点”这样的蠢问题,她爱得尽心尽力、花样百出,难怪他看她的眼神带点怜悯。
余乔乔眺望着不远处的周慕孙,现在他看起来比任何二代都更娴熟且自如地跟财富相处。这跟余乔乔的记忆相去甚远,他那时是个刻苦、勤奋、极度善于学习揣摩的年轻人——包括在跟她的婚姻里。
所以她非要在爸爸尸骨未寒的时候离婚,让他背上过河拆桥的名声。
罗曼戒备地看着她。
也所以,她此刻决定不告诉罗曼——周慕孙昨天告诉过她,明天搞不好会有个女的出现。
罗曼盯着余乔乔,后者似笑非笑问她:“不好奇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个?”
她揶揄说,那要三个人一块吃顿饭吗?
三年前,爸爸去世后两个月,他们离婚了。
周慕孙说,算了吧,她烦死了。
后来的故事就跟八卦流传的大差不差了:周慕孙被全方位接纳进她的家庭,从此一路风生水起。
他们俩在一块的时候从没吵过架,周慕孙总是主动揽下所有过错。
她至今都记得一个细节,那双手很干燥,没有手汗。
她嫉妒那句“她烦死了”,那是他从未流露过的b面。
余乔乔呆立着,直到有一只手碰到了她的手背,然后慢慢的,跟她十指交错,然后余乔乔感觉到对方用力一拽,他带着她跑起来。
她很恶意地想,周慕孙的松弛或许只是因为,对着罗曼,他处于上位者的位置。
人群渐渐骚动、不安。
但悲哀仍然像水浸透海绵一样,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
但大厅维持着漆黑。
罗曼觉得她那种俯视众生的姿态让人不大舒服,正想找个借口走开,她就收到了钟倾城的微信:
突然,未婚夫让大家安静下来,他打了个响指,按照流程,此时吊灯应该重新亮起,他呈上戒指。
“我碰到我大学时候的前男友了。”
未婚夫把她请到一个大厅里,周围簇满了人,她隐约知道他要求婚。她用目光搜寻周慕孙而不得——啪,灯暗了——未婚夫半跪下来,说一套她完全没听进去的常规化说辞,众人欢呼,喊着“嫁给他,嫁给他!”
是他先喊住她的,当时江涯被“策展人luna”缠住,后者娇嗔着问他,导演我能不能来你电影客串呀?钟倾城就自己溜达去了。
答案在一个夜晚被公布。
前男友先逡巡了一遍她四周,发现她并不是跟哪个男人一起来的,又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她穿了条白色真丝吊带裙子,像是怕太显眼,还加了件牛油果绿的西装外套,美是很美,但那外套有点软趴趴的,一看就不值什么钱。
她现在是知道了,那种“被懂得”的情绪,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很要命的。他让她误会自己是如此与众不同,满足了她一种隐秘的、从未被触达的虚荣心,他们之间连肉体的触碰都没有,但当他抬起长睫毛覆盖下的眼睛,冷静又专注地看向她,说“我明白”的时候,她觉得其他人的爱意都显得如此浅薄。
确认她行情不佳后,他终于喊:“钟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