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尝尝我们这里的东西。”姜芜取了筷子给他,又端了杏儿放在灶台上的卤牛肉,挖了一大勺盖在他的面上。
阴差听着姜芜踢踢踏踏的木屐声出神,再回过神来姜芜便已经掐好了决,两碗碗热腾腾带着香味的牛肉面就放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他死后第一次再吃到人间的食物,虽然只是做的普通的牛肉面却无比的令人怀念。他开始懊悔自己那一年为何因为贪玩落了水而丢了性命,开始想念每日下学回家时家里升起的袅袅炊烟。
他看着面前大口吃肉的姜芜,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姜芜,在这之前他只知道姜芜每年会在人间渡化许多鬼魂送来地府,阴阳两界都说,她的如意铺可以让万事万物都遂人愿,只要你拿的出令她感兴趣的报酬,她便可以帮你实现一切你想要的。
他只知道姜芜是从西边的某座山上来的,师从一白胡子老头,可生死簿上没有她的名字,就连阎罗王也叹气说她是这天地之间最大的变数。
但毋庸置疑,正如那杏儿所说的那样,她通阴阳识鬼怪,若是她愿意,若是她想,掀了这天都不在话下。
姜芜却不知道他的这些小心思,她吃的正酣,还顺手给他的面里加了一勺泼的火红的辣椒。
而另一旁的杏儿与春生之间的气氛却没有这般轻松了。
杏儿看着面前被磕的支离破碎的春生,这张脸她太熟悉了,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他的样子。他走了多久,她就失眠了多久,睡不着想跟他说说话的时候,翻个身却发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只有自己。
她开始彻夜点着蜡烛睡觉,开始逐渐习惯一个人的日子,开始有意地去回避那些不自觉流露出的同情眼光。
“疼...吗?”她想伸手抚摸他的伤口,问他疼不疼,却发现手指从他的脸前穿过,她的眼泪更滴滴答答落了不停。
“不疼的,杏儿。别哭,我走了以后你去一趟我做工的地方,把赔偿款领了。拿了这笔钱之后你把家里的房子盖了,剩下的钱你存着,等丫头出嫁的时候给她陪几个好嫁妆。我活着的时候你跟着我都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丫头也是,连口热乎肉都不怎么吃的上。”春生絮絮叨叨地交代着,这大概是他唯一能为她们娘俩做的事情了。
却见杏儿直摇头,哭的更凶。
“不要...我不要钱...我只要你好好的,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杏儿低着头,用袖口直抹眼泪。
姜芜将那坛卤牛肉放回去的时候,想起自己似乎是忘了些事情,便走过去在春生的背上拍了一下,春生蓦然发现自己有了接触人与物品的能力。
他这才将杏儿一把揽入怀中,放声大哭。“对不起...对不起...”
点点滴滴的泪从残缺不全的双眼中落下,沾着零零星星的血。
一阵风吹来,吹起了杏儿两鬓未拢起的发,吹走了春生掉下的眼泪。
姜芜抬手,春生流的最后一滴泪慢慢凝结,顺着这道风安安静静地躺在姜芜白嫩的掌心里。
“九十二。”
她自言自语地将这滴泪放进随身携带的小瓶子里,惹得对面的阴差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我吃好了。”
他放下筷子,将碗里的汤也喝了个干干净净,便起身向春生与杏儿坐着的方向走去。
春生吃了一大碗面,杏儿将罐子里剩的不多的牛肉全给他倒进了面里,一碗满满当当的面,春生吃完了这碗盖的厚实的手擀面,随阴差走的时候便也没剩下什么遗憾了。
“杏儿。”他向前走了几步,转过头叫道。
杏儿抬头。
“找个好人嫁了,你还年轻。”
“知道了。”
春生的背影越来越淡,杏儿无数次想开口叫他的名字,可她知道,一旦他留在这人间,总有一天会魂飞魄散。他今日随着这阴差走了,来日投胎指不定能去个好人家,他便不会像这辈子这般和自己守着一屋小小的破房子受苦了。
“杏儿。”
春生消失前的最后一瞬间。
“和你在一起的这辈子,没过够啊...”他叹息着,随后化为零零碎碎的光,一点一点洒满了这条青石板路。
杏儿跪坐在地下,抓着姜芜的裙角放声大哭。
姜芜瞧着她,感觉心闷闷的,仿佛塞了一团棉花堵得慌。她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三两步回了自己的如意铺。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姜芜睡觉时一闭上眼都是杏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她睡不着,起身拿了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将小瓶子里的泪珠倒进了事先准备好的一只葫芦里。
那葫芦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上面还密密麻麻的画了许多认不出形状的图案,可姜芜却毫不在意,她将葫芦拿起摇了摇,快了,等她收集到的泪珠能将这个葫芦装满的时候,她便与这世界上的人一样具有七情六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