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家,裤子云一行人走得较慢。
花上霜极度虚弱的身体需要一路上的风景来渐渐治愈。
联想到女儿相迎的画面,其目光精芒闪烁;其步履大有雄赳赳气、昂昂之感;其谈吐总以“嗨”来收尾。
裤子云也乐呵着,想在豆娘面前舍我其谁,想在仙子们跟前指点江山。当然,花阳的遭遇令她挥之不去,他得践行救她的诺言。
司北往被爱情冲昏头脑,那句口头禅“苍天啊”,也适合跟小不点的打情骂俏。
云来雾往,走走停停,三日的行程已走五天。
冬阳下,云遮雾绕的青城山已露出羞羞答答的容颜,似乎欢迎解密。
听,花上霜在哼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寸余长的银须偶有飘动,头顶的“地中海”被冬阳漂白。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们加快步伐。
一股草灰味隐隐隐约约传来,越来越香。
“人家的闺女有花戴,老爹无钱也可采……”
花上霜的咏叹调逗乐了小不点和司北往。
不知不觉,青城山花庄到了。
天啦,这里是怎么了!
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花上霜和裤子云先是一愣,再定睛一看,啊?!
家,就在这里,就是这里。
只是,这里
已面目全非!
残垣断壁,满目疮痍,一些柱子东倒西歪……
不知何由,重建后的若干间茅屋再次被付之一炬,化为灰烬。
惨不忍睹,一片狼藉。
瓶瓶罐罐满地都是,那七间女儿相连的卧室,唯有床还在孤愤地燃烧,偶尔迸出几粒火星和烟圈,嗖地消失。
冰火两重天。
前一时刻还沉浸在无边欢乐里,此刻却陡然坠入万丈深渊……
巨大反差,令人窒息。
裤子云看着散落的箭簇和一些盔甲,恍然大悟:这里被官兵清算了。
花上霜一言不发,石化了那般。
如果沉默有颜色,那一定是草木灰。
俄顷,花上霜像木匠放开的折尺,一节一节地倒下去。倒在厚厚的草木灰里……
裤子云头晕目眩。
原本一路还在想象着如何跟豆娘相聚,如何跟姑娘们开心地打闹,没想到一切美好已化泡影……
这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瘫软的小不点抱住司北往的腿,预感到这里曾发生可怕的事。
看到那些成绺的裙条破布在风中翻飞,和看到那些未被完全炭化的绣鞋,眼泪如织。
不远处的虫鸣锯着神经。
裤子云忙去扶花上霜,可他死活不愿起来。
那双干枯成射线状的手,使劲地往泥土里钻。老脸被陷在厚厚的草木灰中,从鼻孔发出的气流惊起黑色的尘。
这时,小不点也赶紧来帮忙。
使出浑身力量,想把花大伯拔出来,但无果。
“快点把大伯翻过来,会窒息的,”小不点抹了一把鼻滴抽泣着说,“你们这些大男人,还不及我一个弱丫头,在峨嵋,秋千索那般凌辱,我都要努力活下来,可你们……”
小不点的话也许起到一些作用,花上霜不再拒绝,不久便被裤子云和司北往将两只手分别拽了出来。
然后,翻身,让他直面苍天。
满天白云苍狗,骜狠狼戾。
唉。
几乎没人能经得住这般打击:房屋被烧两次,上官雁失血而死、裤子云和花阳被抓,豆娘被母夜叉掳走,花上霜险被火锅烫……
也许,只有苦难才是生活的导师。
…
小不点用树叶捧些清水过来。
司北往轻轻掰开花上霜的嘴巴,让小不点将清水慢慢倒进嘴里。
裤子云用衣袖擦拭着花上霜的脸,当看到他头顶那被剃出的灰白“盆地”,喉咙胀痛。
无声。
三个大男人的泪蛋蛋肆意飞迸。
…
“人是铁,饭是钢,肚子饿了就没方。”
小不点丢下话,便打算去附近找食材。
司北往突然叫住她:
“苍天啊,这里也许还有眼线,不排除伏兵,现在由我陪在花前辈身边,过会儿你和裤哥一起去,现在我们一起先把前辈转移至安全的地方。”
有道理。
然而,花上霜不肯走,他在发高烧,气息愈来愈微弱,高高的颧骨似乎可以戳穿钢板,干枯的身子与骷髅何异。
花上霜嗫嚅着龟裂的嘴唇,微弱的声音似乎只剩气息:
“我,我,我死也要,死在,这里,让那些禽兽,来,来,来吧。”
裤子云急了。
想硬拽是不行的,花上霜只等咔嚓,散架。
这怎么办呢。
扑通,裤子云双脚落地。
跪
下
!
小不点也跪下来轻声细语:
“大伯,女儿们若不在了,还有我呀,我也是您的女儿呀,我会孝敬您,陪着您,给您养老送终。”
司北往急得跺脚,咬牙切齿:
“苍天啊,我们一定要找出凶手,我们一定要坚强活着;哀莫大于心死,我们可以哀,但决不可心死。何谓生活,即努力生存并勇敢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天色渐暗,悲风呜咽,云层似乎藏不住雨的眼泪了。
裤子云想起滴水洞。
那是个绝妙隐避之所,这还是豆娘前些日子带他去玩的地方。
花上霜深陷的眼睛充血了,像被置换成两颗的红玛瑙。
他将颤颤微微的右手探入黑袍口袋,捉出几锭灰白银锭,排在空出的左手上。
大家很诧异,大伯哪来的银锭?